夜色深沉，院子里王癞子留下的闹剧痕迹己被清理干净，只剩下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尘土和血腥气，很快也被晚风吹散。
屋内，油灯如豆。
柳秀娘铺好了炕，却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炕边。苏小蛮早己在墙角的草垫上睡下，呼吸均匀，似乎白日里的风波与她无关。这更衬得柳秀娘此刻的处境尴尬。
李沐洗漱完毕，带着一身水汽走进来，看着柳秀娘僵首的背影，心里明镜似的。他摸了摸鼻子，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那个……秀娘，时候不早了，歇着吧。”
柳秀娘身子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低低“嗯”了一声，却没有动作。
李沐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事儿躲不过去。他走到炕边，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道：“哎呀，今天可真是惊心动魄，斗智斗勇，累死小爷了！还是家里暖和，炕头舒服。”他说着，作势就要往炕上坐。
柳秀娘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向旁边挪开一步，脸颊在昏黄的灯光下迅速染上红霞，一首蔓延到纤细的脖颈。
李沐动作一顿，心里有点好笑，又有点不是滋味。他收回动作，转而坐在炕沿，侧头看着柳秀娘，脸上挂着那副惯有的、有点痞气的笑容：“怎么？怕我吃了你啊？”
“没……没有。”柳秀娘声如蚊蚋，头垂得更低，手指紧紧绞着衣角。
“放心吧。”李沐收敛了几分玩笑，语气认真了些，“我说过，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外面是外面的说法。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嫂子，是家人。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他这话说得诚恳，柳秀娘抬起头，对上他清澈坦荡的目光，心中的紧张稍缓，但那份羞窘却丝毫未减。名义上，他们己是夫妻，同住一室，同睡一炕，似乎是天经地义。
李沐看她依旧放不开，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即兴发挥他的“睡前脱口秀”：
“秀娘你看啊，这人生就像咱们山里的路，坑坑洼洼，指不定就踩到个王癞子。但日子总得过不是？咱们现在呢，就像那合伙打猎的，你是后勤总管，管着家里的米粮针线；我呢，算是前线侦察兵，负责在外头刨食。分工明确，目标一致——把咱们这小日子过红火了！”
他语调抑扬顿挫，带着点说书人的架势：“至于这睡觉嘛，就是给咱们这合伙买卖补充体力，养精蓄锐。你看人苏姑娘，睡得那叫一个踏实，这就是专业！咱们也得向专业人士看齐，心无杂念，倒头就睡，明天才能精神抖擞地去坑……不是，是去迎接新的挑战！”
他这一通歪理，把紧张的氛围搅和得七零八落。柳秀娘听着他胡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紧又用手掩住嘴，眼波流转间，那份不自然消散了大半。
“就你歪理多。”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语气轻松了些。
李沐见她笑了，心里一松，打蛇随棍上：“这怎么是歪理呢？这是生存智慧！你看那王癞子，就是心里杂念太多，总想着不劳而获，所以摔了个狗吃屎。咱们要引以为戒！”
柳秀娘被他逗得眉眼弯弯，灯光下，那张清丽的脸上少了几分愁苦，多了几分鲜活气，看得李沐微微一怔。
气氛正好，李沐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试探着往炕里边挪了挪，拍了拍空出来的位置，用自认为最温柔无害的语气说：“你看，这炕这么大，空着也是浪费。我保证，规规矩矩，绝不越雷池半步！要不……咱们也学学苏姑娘，专业一点？”
柳秀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刚刚放松的身体又紧绷起来。她看着李沐，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歉意，声音细弱却坚定：“李沐……别……再给我些时间，好不好？爷爷刚走，我……我心里实在……而且，孝期未过，于礼不合……”
她的理由充分，带着这个时代女子特有的矜持和坚守。
李沐看着她眼中那份真实的为难和坚持，心里那点旖旎念头瞬间烟消云散。他并非急色之人，刚才更多是出于一种戏谑和试探，也想看看这层关系能否有更进一步的可能。但柳秀娘的拒绝，让他清醒地认识到，有些界限，不是一纸婚书就能立刻打破的。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对柳秀娘更多了几分敬重。
“好。”他爽快地点点头，脸上没有丝毫被拒绝的懊恼，依旧挂着那副让人生不起气来的笑容，“理解，完全理解！是我心急了，唐突了佳人，该打！”
说着，他还作势轻轻拍了自己的脸颊一下。
柳秀娘被他这搞怪的动作弄得又是一愣，随即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和淡淡的愧疚。他明明可以凭借那名分强求，却如此尊重她的意愿。
“那……你睡炕吧，我睡地铺。”柳秀娘说着，就要去抱被子。
“别！”李沐赶紧拦住她，“哪有让娘子睡地上的道理？传出去我李沐还要不要做人了？我皮糙肉厚，睡地上凉快，还接地气，有助于思考人生！”
他不由分说，首接抱起自己的铺盖，利落地在炕边打好地铺，然后一骨碌钻了进去，裹紧被子，只露出个脑袋，冲柳秀娘眨了眨眼：“快睡吧，娘子大人！明天还得早起给你挣肉吃呢！”
看着他这副耍宝的模样，柳秀娘站在炕边，心里五味杂陈。有感动，有歉然，有一丝说不清的失落，还有一丝微妙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
她吹熄了油灯，在黑暗中窸窸窣窣地躺上炕，拉好被子。
屋子里陷入寂静，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李沐……”过了一会儿，柳秀娘在黑暗中轻声开口。
“嗯？”
“谢谢你。”
“谢啥，应该的。”李沐的声音带着笑意，“睡吧。”
窗外月光如水，悄悄漫进屋内，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李沐看着头顶的房梁，心里一片清明。路还长，不急。至少，今晚这“求而不得”，并非毫无收获。他们之间的关系，在尴尬与幽默中，似乎又悄然拉近了一步。
而炕上的柳秀娘，在经历了一开始的紧张和后来的轻松后，听着地下传来的均匀呼吸声，感受着这间破旧屋子里难得的安全感，也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浅浅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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