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回到崔府，向钱管家复命，如实禀告了未见到郑家公子，以及在客舍的所见所闻，包括那蓝衣青年出手教训纨绔之事，只是略去了自己对那青年身份的猜测。
钱管家听了，并未多言，只让他将礼盒交回库房，便让他回去继续做事了。
然而，李昭心中那根弦却绷紧了。郑夫人此举绝非无的放矢，那位“秦兄”定然是关键。他暗自提醒自己，必须更加谨言慎行，同时也要抓住一切机会，悄然提升自己。
机会很快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
千叟宴的筹备进入了最紧张的阶段。这日，外院偏厅里气氛凝重，孙老文书和几个账房先生对着一份厚厚的物资清单愁眉不展，连连摇头。
“数目不对，怎么算都对不上！”一个账房擦着额头的汗，“采买支出的银钱和入库登记的数量，差了近百两银子！这可如何是好？”
“重新算！再算一遍！宴席明日就要用了，若是亏空，我等都要吃罪！”孙老文书急得声音发颤。
众人又手忙脚乱地拨弄起算盘，算珠噼啪作响，气氛愈发焦灼。算来算去，依旧是一笔糊涂账，漏洞似乎处处都是，又处处抓不住。
李昭在一旁默默整理其他文书，将这一切听在耳中。他目光扫过那纷乱的账册，经过“晨昏定悟剑”淬炼的头脑飞速运转，那些数字在他眼中仿佛自动排列组合。
他看出问题所在了。并非简单的计算错误，而是记账方式原始繁琐，不同批次的采买、预付、尾款以及临时增减的项目混杂在一起，条目不清，才导致了混乱和漏洞。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孙老先生几乎要绝望，李昭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躬身道：“孙先生，可否让在下一试？”
众人都是一愣，目光齐刷刷看向他。一个刚来几天的临时工，竟敢在这种时候出头？
孙老文书皱紧眉头：“李明远，此乃要紧公务，非同儿戏！你……”
“在下或有不同算法，或可理清。”李昭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沉稳。
孙老文书看着他澄澈镇定的眼神，又瞥了一眼乱成一团的同僚，死马当活马医地挥了挥手：“……罢了，你来看吧！”
李昭走到案前，并未立刻拨弄算盘，而是快速地将所有账册单据浏览一遍。然后，他取过一张新纸，拿起毛笔，并未采用传统的流水记账法，而是划出表格，分门别类：品名、批次、单价、数量、预付、实付、经手人……条理清晰，一目了然。
接着，他手指在算盘上飞舞，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算珠碰撞声如同疾雨打芭蕉，清脆而准确。他并非一味傻算，而是将复杂的问题拆解，各个击破。
偏厅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个年轻的临时工表演。孙老文书眼中的怀疑渐渐变成了惊异。
不到半个时辰，李昭停下动作，笔尖在纸上最后一行落下，清晰写道：“总计亏空：八十七两西钱。问题出在第三批山珍采买，经手人王五，预付三十两，无入库记录；第五批酒水，实际入库数量与单据不符，差二十坛……”
他将纸张双手递给孙老文书：“先生请看。”
孙老文书接过，仔细核对李昭标注出的问题条目和最终数目，手指微微颤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对……对对对！就是这样！快！按照明远列出的条目，去查！去找王五！核对酒水！”
事情立刻变得清晰明了。很快，那个叫王五的采办被揪了出来，承认了虚报预付中饱私囊；酒水库房也确认是登记时疏忽漏记。亏空被迅速追回和弥补。
一场险些酿成大祸的危机，被李昭以超越这个时代的思维和计算能力化解于无形。
孙老文书激动地拍着李昭的肩膀，连声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明远，你真是帮了大忙了！”
其余账房也纷纷投来敬佩和感激的目光。经此一事，李昭在文书房的地位悄然提升，再无人因他临时工的身份而轻视他。
消息很快传到了内院。
静心苑内，郑夫人正在听钱管家的汇报。当听到李昭竟以如此奇特高效的方法迅速厘清混乱账目，解决难题时，她端茶的手微微一顿，美眸中闪过一丝讶然和更深的好奇。
“哦？他竟还有这等本事？”郑夫人唇角微扬，“看来，我倒真是小瞧了这位‘正经读书人’了。他用的记账法，可看得出跟脚？”
钱管家躬身道：“回夫人，老奴从未见过那般清晰的记法，似是将所有条目分门别类，一目了然，计算起来也快得惊人。不像是一般书院能教出来的。”
郑夫人轻轻放下茶盏，指尖在桌面上若有所思地敲击着。
“看来，让他去客舍一趟，是对的。”她低声自语，随即对钱管家道，“此事我知道了。亏空既己补上，便不必声张。对李明远……赏他五两银子，就说他差事办得用心。其他的，不必多说。”
“是，夫人。”钱管家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郑夫人独自坐在窗前，目光望向窗外摇曳的竹影，眼神深邃难测。
“李昭……李明远……你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次日，李昭收到赏银，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反而更加警惕。他知道，自己表现得越出众，引起的关注就越多，尤其是那位心思难测的郑夫人。
下午护卫集训时，他依旧藏拙，只表现出中规中矩的水平。
训练间隙，众人休息。一个平日里有些瞧不起文人、仗着有几分力气颇为傲慢的护院，名叫赵虎，见李昭独自坐在一旁擦汗，便凑了过来，语带讥讽：
“哟，这不是咱们的‘神算’文书吗？怎么，拨算盘的手指，也能舞刀弄棒？可别不小心伤着了，耽误了给夫人算账呐！”
周围几个护院发出哄笑声。
李昭眼皮都未抬一下，继续擦着自己的汗，淡淡道：“赵兄说笑了，混口饭吃而己。”
赵虎见他这副淡然模样，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更是不爽，故意提高音量：“光是混饭可不行！咱们崔府的护卫，那可是要真本事的！要不，咱俩练练？让我也见识见识，‘神算’文书手上有没有劲道？”
这话就带有明显的挑衅意味了。众人纷纷看来，等着看好戏。谁都看得出，赵虎身强体壮，李昭虽然个子不矮，但身形偏瘦，真动起手来，肯定吃亏。
李昭终于抬起头，看了赵虎一眼。他知道，一味退让只会让这种人得寸进尺。但若暴露实力，又恐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心思电转，正要找个借口推脱。
忽然，一个冷冽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赵虎，你很闲吗？”
众人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二小姐崔芷凝不知何时来到了演武场边，正冷冷地看着这边。她身边还跟着一个丫鬟，手里捧着几卷书轴，似是刚从外面回来。
赵虎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有些怵这位冷面二小姐，连忙收起嚣张气焰，躬身道：“二小姐，俺……俺就是跟李文书开个玩笑。”
崔芷凝目光扫过李昭，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并未像以往那样首接无视或带着轻视，反而似乎在他刚才擦汗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瞬。
她复又看向赵虎，声音清冷：“护卫的职责是勤练武艺，护卫府邸周全，不是让你在此逞口舌之利，欺凌同僚。若再无事生非，便自己去赵教头那里领罚。”
“是是是，小的知错了，再不敢了！”赵虎冷汗都下来了，连声告罪，灰溜溜地躲到了一边。
崔芷凝这才收回目光，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带着丫鬟径首离开了演武场，自始至终，没再看李昭第二眼。
李昭看着那清冷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后，心中却泛起一丝古怪的波澜。
这位二小姐……刚才是在替他解围？
虽然态度依旧冰冷，话语也公事公办，但这行为本身，却与她以往“划清界限”的作风截然不同。
她为何会这么做？
是因为昨日他解决了账目危机，间接帮了府里大忙？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李昭发现，这崔府里的人与事，真是越来越复杂了。而那位冷若冰霜的二小姐，似乎也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那日益增长的力量。
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才能在这暗流汹涌的深宅大院中，看清迷雾，把握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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