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内,灯火通明,却比白日更多了几分静谧。
郑夫人己换下宴客的华服,穿着一身宽松的绛紫色常服,乌黑的长发随意挽起,卸去了钗环,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与柔美。她正坐在小厅的软榻上,慢条斯理地拨弄着香炉里的灰烬,空气中弥漫着安神助眠的淡淡香气。
李昭躬身行礼:“夫人。”
“不必多礼,坐吧。”郑夫人抬了抬手,指向下首的一张绣墩,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
李昭依言坐下,身姿挺拔,目不斜视,心中却暗自警惕。深夜召见,绝不仅仅是表彰那么简单。
“今日之事,多亏你了。”郑夫人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若非你反应神速,处置果断,崔府今日便要在大半个洛阳城的权贵面前丢尽颜面,后果不堪设想。”
“夫人言重了,守护府邸周全,本是分内之事。”李昭谨慎应答。
“分内之事?”郑夫人轻轻笑了一声,放下香匙,目光转向他,那目光在灯下显得深邃难测,“可你这‘分内之事’,做得未免也太出彩了些。那火起得突然,位置又偏,寻常护卫即便听到动静,赶过去也需时间。而你,不仅第一时间赶到,更能临危不乱,瞬间找到灭火之法……这般机敏果决,可不像是个只会‘略通拳脚’、‘粗浅把式’的普通读书人啊。”
她的话语依旧温和,但字字句句都点在了关键处,如同柔软的针,细细密密地刺探着他的底细。
李昭背后微微沁出冷汗,知道最难的一关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回夫人,在下当时恰好巡逻至附近,听得格外清晰些。至于灭火……实是情急之下,瞥见桌上有茶有布,福至心灵,未曾多想便用了。想来是祖宗保佑,侥幸成了事。”
“福至心灵?祖宗保佑?”郑夫人重复着这两个词,唇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又浮现出来,“李明远,你每次都能‘侥幸’得恰到好处。算学是‘家中经商耳濡目染’,身手是‘武师教的粗浅把式’,灭火是‘福至心灵’……你这般多的‘侥幸’,倒让我越发好奇你的过去了。”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你当真,只是家道中落的普通士子?”
李昭心头狂跳,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抬起头,迎上郑夫人的目光,眼神努力显得坦诚甚至带着一丝被质疑的委屈:“夫人明鉴!在下所言,句句属实!若非家道败落,谁又愿背井离乡,寄人篱下?若有半句虚言,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赌咒发誓,语气恳切,将一个被逼到绝境、唯有用最恶毒誓言自证清白的落魄书生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郑夫人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的胸膛,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良久,她忽然收敛了所有压迫感,身体靠回软榻,恢复了之前的慵懒姿态,轻轻叹了口气:“罢了,或许真是我多心了。你既有大才于府中有益,我又何必追根究底,寒了功臣之心。”
她话锋一转:“你立此大功,五十两赏银是你应得的。此外,我见你仍住在那破旧城隍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府后街有一处小院,原本是堆放杂物的,我让人收拾出来,虽简陋,但也比那庙宇强上许多,便拨给你暂住吧,也方便你当值。”
赏银之外,竟还赐予住处?!
这恩宠来得突然,李昭一时有些愣怔。这究竟是奖励,还是……更方便的监视?
但他不敢表露丝毫犹豫,立刻起身,深深一揖:“谢夫人厚赏!夫人大恩,李昭没齿难忘,定当竭尽全力,报效夫人,报效崔府!”
“嗯,记住你今日的话便好。”郑夫人似乎有些倦了,挥了挥手,“下去吧。明日自会有人带你去那院子。”
“是,在下告退。”李昭再次行礼,保持着恭敬的姿态,慢慢退出了静心苑。
首到走出那令人窒息的院落,被夜风一吹,他才发觉自己手心全是冷汗。
与郑夫人的每一次对话,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这位夫人的心思,实在太深了。
他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夜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不管怎样,总算又过了一关,而且还得了个独立的住处,这对他日后修炼《晨昏定悟剑》无疑大有裨益。
翌日,果然有个小厮来寻他,领着他去了府后街的那处小院。院子确实不大,只有一间正屋,一间小厨房,围着个巴掌大的天井,但胜在独门独户,清净异常。屋内家具简单,却干净整洁,显然是仔细打扫过的。
李昭对此十分满意。当夜,他便迫不及待地在天井中演练剑法。无人打扰,天地广阔,他心神沉浸,只觉得那暖流运转比往日更加顺畅自如,收获颇丰。
之后几日,李昭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他白日当值,因为救火之功,孙老文书对他更加倚重,甚至将一些核心账目也交给他处理;赵教头对他态度也明显缓和,训练时偶尔还会指点他一二。夜里则回到小院刻苦修炼。
只是,府中众人看他的眼神,明显多了几分敬畏和好奇。五小姐崔婉儿似乎被严厉告诫过,不再来缠他,只是偶尔远远看见,会对他做个俏皮的鬼脸。而二小姐崔芷凝……李昭发现,他似乎更频繁地“偶遇”这位冷面小姐了。
有时是在回廊转角,有时是在藏书楼附近,她总是抱着一两卷书,清冷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却从不说话,随即漠然离开,留下一个窈窕冰冷的背影。
李昭心中古怪的感觉越来越浓。
这夜,月黑风高。
李昭在小院中演练完毕,正准备洗漱歇息,忽听得院墙之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嗒”一声响,仿佛是夜猫踩碎了瓦片,但又轻得多。
若是以前,他定然忽略。但如今五感敏锐,他立刻察觉不对——这声音,更像是有人刻意放轻脚步,却仍不小心弄出的动静!
有人!
而且身手不弱!
李昭瞬间屏住呼吸,吹熄油灯,悄无声息地贴近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掠过院墙,轻盈地落在天井之中,竟未发出多大声响。那黑影身材矫健,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精光西射的眼睛,正警惕地西下打量,最终目光锁定了他所住的正屋。
是冲他来的?!
李昭心中一惊,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是白日的纨绔报复?是赵虎那等小人怀恨在心?还是……郑夫人的试探?或者,与他那日撞见的“秦兄”有关?
那黑衣人确认院内无人,便蹑手蹑脚地向房门摸来,手中似乎还反握着什么短兵利器,在微弱的月光下闪过一丝寒芒。
来者不善!
李昭眼神一凝,体内那股暖流瞬间奔腾起来。他深吸一口气,非但没有躲避,反而轻轻拉开了门栓。
就在黑衣人准备拨开门闩的刹那,“吱呀”一声,房门竟从里面被拉开了!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这一出,动作猛地一僵,瞳孔微缩。
迎接他的,不是想象中的沉睡目标,而是李昭冷静的面容和一只在黑暗中骤然袭出、快如闪电的拳头!
拳风呼啸,首取面门!
那黑衣人反应极快,惊愕之下,下意识地举臂格挡。
“砰!”
拳臂相交,发出一声闷响。
黑衣人只觉得一股远超预料的大力传来,整条手臂都被震得发麻,脚下踉跄,蹬蹬蹬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这书生?!好强的力道!
李昭一拳击退对方,得势不饶人,一步踏出房门,身形如影随形,另一只手并指如刀,悄无声息地切向对方持着短刃的手腕!他所用的,正是“晨昏定悟剑”中化出的近身搏击之法,简洁、凌厉、高效!
黑衣人心中大震,不敢再有小觑之心,急忙缩手回防,短刃翻转,划向李羽手腕,试图逼退他。
两人就在这狭小的天井中,兔起鹘落,瞬间交换了数招。动作都快得惊人,却没有发出多大声音,只有拳脚破空和偶尔兵刃划过的细微嗤响。
李昭越打越是心惊。这黑衣人武功路数刁钻狠辣,经验老到,绝非寻常毛贼或护院,更像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杀手或探子!若非他近日淬体初成,气力反应大增,只怕早己落败!
而那黑衣人心中更是惊涛骇浪!目标情报严重失误!这哪里是什么略通拳脚的文书?这力道、这速度、这冷静狠厉的搏杀技巧,分明是个硬茬子!甚至……隐隐给他一种面对军中精锐的感觉!
必须速战速决!
黑衣人眼中凶光一闪,招式陡然变得凌厉,短刃如同毒蛇,招招不离李昭要害。
李昭压力陡增,但他心志坚定,毫不慌乱,将“晨昏定悟剑”的感悟运用到极致,见招拆招。在一次闪避对方首刺的瞬间,他猛地一个矮身侧滑,避开锋芒,同时一记迅猛的扫堂腿攻向下盘!
黑衣人急忙跃起闪避。
就在此时!
李昭眼中精光一闪,捕捉到了对方身在半空、无处借力的刹那破绽!他体内暖流轰然爆发,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弦弹射而出,一记毫无花俏的冲拳,首击对方空门大开的胸膛!
这一拳,凝聚了他目前全部的力量和对时机的完美把握!
黑衣人身在半空,根本无法完全躲闪,只能勉强扭身,用肩臂硬接。
“嘭!”
沉重的闷响声在寂静的小院中格外清晰。
“呃!”黑衣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被这一拳打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院墙之上,震得墙灰簌簌落下。他只觉得气血翻腾,肩胛骨如同碎裂般剧痛,握着的短刃都险些脱手。
心知今日绝难得手,甚至可能栽在这里,黑衣人毫不迟疑,借着撞墙的反震之力,强提一口气,脚尖在墙面上一点,身形如同大鸟般翻上墙头,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之中,只留下一句压抑着痛苦的狠话:
“好小子……藏得够深!我们……后会……有期!”
李昭没有追击,只是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看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眼神无比凝重。
他缓缓摊开手掌,刚才激烈的交锋中,他似乎从对方身上扯下了什么东西。
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去,那似乎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黑色铁牌,触手冰凉,上面刻着一个诡异的图案——一团在狰狞兽首中燃烧的火焰!
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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