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校准仪的取用过程超出了程昱辰的预定时长。
在无菌准备室的恒温墙边，他进行了西组深呼吸训练，心率才从异常的118次/分逐渐回落到67次/分的基准线。这种生理失控对他而言极不寻常——自从十二年前在国际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决赛现场遭遇服务器集群故障后，他再未经历过如此剧烈的自主神经反应。
当他手持哈苏X9分光色度计返回全息实验室时，宋霁禾正站在环形显示屏中央，指尖虚触着空气中悬浮的量子交互界面。那些他精心构建的、本该绝对理性的算法架构，此刻在她专注的凝视下仿佛被赋予了出人意料的温度。
"需要校准的是第七场戏的暮色光谱。"程昱辰递过仪器，刻意维持着20厘米的安全距离，"这个场景的情感转折需要精确的色彩表达。"
宋霁禾接过色度计，指尖在电容屏上轻点："林素心得知真相那场？"
程昱辰的呼吸微滞。他没想到她竟能准确报出场景编号——这意味着她己将剧本解析到形成条件反射的程度。
"是。"他调出双画面对比，"原设定采用590nm的暖黄基调，但根据情感频谱分析，或许470nm的冷调暮光更符合此刻的认知颠覆。"
屏幕上并置着两个版本：左侧是金黄色的温暖夕阳，右侧是蓝紫色的冷调余晖。相同的构图因色温差异而呈现出截然相悖的情绪叙事。
宋霁禾凝视着画面，睫毛在控光环境下投下精确的阴影："我理解你的逻辑。但林素心此刻的情绪并非单纯的悲伤，而是在否定中孕育着重构。就像......"
她稍作停顿，寻找着精准的隐喻："就像冬至的落日，在最长的黑夜里埋藏着白昼回归的必然。"
程昱辰的指尖在量子键盘上凝滞了。
这个解读与他加密在代码层的设定完全吻合——在第七场戏的光子映射算法中，他特意在冷色调矩阵里嵌入了0.3%的暖色噪波，就是为了模拟那种"绝望中的希望"。
"我们可以设计渐变轨迹。"他快速重构着色温曲线，"从480nm的冷寂蓝紫，渐进到580nm的暖金。"
随着参数的实时更新，屏幕上的光影开始流动。暮色如拥有生命般呼吸，从冰冷的绝望中渐渐渗出温暖的曙光，完美复现了她描述的情感轨迹。
"就是这个节奏。"她轻声肯定，眼中掠过专业的光晕，"你总能精准解析我的表达。"
这句无心的赞赏让实验室的空气瞬间达到极点。
程昱辰的耳廓以可观测的速度泛红。他迅速转身假装校准设备，斜方肌的线条绷紧如弦。
"这是...情感计算的基础应用。"他的声音透过降噪系统传来，带着异常的频响波动。
宋霁禾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发红的耳尖，一个假设在脑中成型——那些代码注释，那个水印，还有此刻这种超乎寻常的共鸣，或许都存在因果关联。
她决定继续验证。
"说到算法架构，"她状似随意地走近控制台，"我注意到情感映射模块有个有趣的参数——'心碎分形维度'。这个概念很超前，是你的原创模型？"
程昱辰的脊椎瞬间绷首。这个参数确实是他今晨新增的，灵感来源于她提出的"破碎云层"构想。理论上，她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理解到这个深度。
除非...她早己开始逆向工程他的代码。
"是基于曼德博集合的拓扑延伸。"他谨慎回应，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绘制着分形图案——这是他在MIT媒体实验室养成的思维习惯。
就是这个手势。
宋霁禾的心脏突然同步放电。她清晰记得，高中图书馆那个学长在求解薛定谔方程时，总喜欢用指尖在稿纸上画着相似的几何拓扑。
记忆的屏障轰然洞开。那个永远坐在窗边光斑里的少年，那个在毕业典礼上与她擦肩而过的身影，那个在她纪念册上留下"愿你如星"的学长...所有线索在这一刻收敛。
但她选择暂不揭晓。有些真相，需要合适的初始条件才能显现。
"很优雅的数学。"她最终只是微笑，"继续校准吧，还剩三场戏的光谱需要优化。"
接下来的138分钟，实验室里只余专业对话与设备运行的谐波。他们讨论了第九场戏的雨幕折射梯度，第十一场戏的烛光菲涅尔效应，第十三十戏的雪景次表面散射...每一个技术细节都在他们的碰撞中迸发出艺术的火花。
程昱辰逐渐恢复稳态。当深入专业领域时，他重获了那种游刃有余的掌控感。他为她演示最新研发的实时材质扫描系统，讲解如何用变分子编码器优化渲染管线，甚至展示了尚未发表的神经辐射场技术。
宋霁禾被深深吸引。并非因为这些技术本身，而是因为程昱辰在解说时眼中跃动的光簇——那是真正沉醉于自己领域的人才会有的神采。
"你真的很热爱这个维度。"她在演示间歇轻声说。
程昱辰的运算流停顿了一秒。
"代码是另一种诗。"他凝视着屏幕上奔涌的数据瀑布，"用它构建的世界，比现实更接近理想。"
"就像你为《青云》编织的云海？"
"就像..."他转回头，目光第一次毫无保留地与她交汇，"为你创造的每一个场景。"
这句话说得太轻，几乎湮灭在设备的白噪音中。但宋霁禾捕捉到了。
实验室突然陷入绝对黑暗。
"系统故障？"宋霁禾下意识追问。
"保持原位。"程昱辰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是安防协议的定时更新，28秒后恢复。"
在感官剥夺的环境里，其他知觉变得异常敏锐。她听见他平稳的呼吸节律，嗅到空气中淡淡的雪松酮气息——那是他实验服上的味道，冷静而疏离。
然后，她感觉到一件外套轻轻覆上肩头。
"环控系统会暂停运行，注意保温。"
他的动作极尽克制，外套只是虚悬在肩线之上，避免了任何不必要的接触。但这种精密的距离控制，反而泄露了更多信息。
当光子重新充盈空间时，程昱辰己退回至安全距离之外，仿佛方才的举动只是出于职业素养。
但宋霁禾看见了——在光明重现的前一瞬，在那短暂的黑暗里，他凝视她的眼神，如同观测深空。
"校准完成。"程昱辰切换回工作模式，将数据封存，"视觉效果将提升31.7%。"
宋霁禾将外套递还，指尖掠过羊绒的精细织理："谢谢。不只是为这件外套。"
他接过衣物的动作产生0.5秒的延迟。
"这是我的职责。"
离开实验室时，宋霁禾在量子门禁处驻足。镀膜玻璃映出他们的镜像，一前一后，维持着最优间隔。
"程昱辰。"她首次首呼其名。
他抬眸，镜片后的虹膜微微收缩。
"高中时，有人在我书包里放过一把伞。"她轻声说，"伞柄上刻着一个化学式——H?O?。"
语毕，她转身离去，未再回眸。
而在实验室门口，程昱辰僵立原地，手中的色度计发出细微警报——那是数据溢出的警告。
他精心维护2930天的情感防火墙，在这一刻，全面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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