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像是天漏了。
洛洛睁开眼，第一个感觉是冷，一种浸入骨髓、缠绕着灵魂的阴寒。
第二个感觉，是陌生。
眼前不是预想中的森罗殿，也不是魂飞魄散后的虚无。
而是一个狭窄、凌乱的房间。
空气里混杂着外卖食物馊掉的酸气，和一种廉价香薰蜡烛燃烧后残留的、甜得发腻的怪味。
她躺在一张窄小的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带着潮气的被子。
头顶是惨白的天花板，一盏没打开的吸顶灯积着灰。
这不是她的身体。
念头刚起，太阳穴便一阵尖锐的刺痛，无数混乱的画面、声音、情绪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入她的识海。
洛小溪。
十八线网红。
靠着一点粗浅的、半真半假的“玄学”知识，在网上做首播，勉强糊口。
性格怯懦，又带着点急于出头的贪婪，前几天为了博眼球，在首播时信口开河，预言某当红小生隐婚生子，结果被对方粉丝和看不过眼的网友锤得销声匿迹，成了全网嘲笑的“骗子”、“神棍”。
最后一点记忆，是这姑娘承受不住网络暴力和社会性死亡的压力，吞了一把安眠药，蜷缩在这张冰冷的床上，在无人知晓的雨夜里，悄无声息地断了气。
而她，洛洛，玄门一代宗师，执掌过阴阳，勘破过轮回，最后却栽在最信任的师弟与道侣联手布下的诛仙阵中，魂火燃尽，本以为万事皆空……
竟在此处，借这具刚死不久的躯壳，重燃了一点残魂。
她撑着虚软无力的身体坐起，走到唯一的镜子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苍白、甚至称得上秀丽的脸。
黑眼圈很重，嘴唇干裂起皮，眼神里残留着惊惧和绝望。
很陌生。
但眉宇间，一丝极淡的、属于洛小溪的残念萦绕不散，诉说着不甘与悔恨。
洛洛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镜面。
“也罢。”
她低语，声音沙哑，带着久未开口的滞涩，
“占了你的身，便承你的因果。
那些欺你、辱你、逼你至绝境的人……
我替你，一一讨回来。”
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个亮着的手机屏幕。
上面不断弹出新的消息提示，来自一个叫“TT首播”的平台，以及各种社交媒体。
言辞不堪入目，“骗子”、“退钱”、“去死”是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
其中一个叫“霸总本总”的ID，跳得尤其欢实，打赏榜上位置不低，此刻骂得也最是恶毒，带着一种被欺骗后的恼羞成怒。
洛洛拿起手机，生疏地划开界面，凭着身体残留的本能和涌入的记忆碎片，找到了首播入口。
点下“开始首播”的按钮。
镜头亮起，对准了她苍白失血的脸。
起初只有零星几个人进来，弹幕飘过几句嘲讽。
【卧槽？这骗子还敢开播？】
【脸皮是城墙做的吧？】
【还钱！骗我打赏的钱！】
很快，收到开播通知的黑粉和看热闹的人涌了进来，在线人数开始飙升，弹幕瞬间变得密集，污言秽语刷屏。
【贱人！还有脸出来？给我们家哥哥道歉！】
【装神弄鬼的东西，屁的玄学，全是剧本！】
【退钱！不然人肉你！】
洛洛只是静静地看着飞速滚动的弹幕，眼神古井无波，仿佛那些恶毒的字眼不过是拂过山石的清风。
这具身体残留的对网络暴力的恐惧，在她浩瀚如烟海的魂力镇压下，掀不起半点涟漪。
她等的，是那个特定的“因”。
来了。
ID“霸总本总”发出了一条加粗、带特效的弹幕，极其醒目：
“骗子洛小溪！
之前骗我说我命犯小人，要破财消灾，骗了我八千八！
现在立刻跪下道歉退钱，否则我让你在现实里也混不下去！”
附带的，还有一张之前洛小溪与他私聊，收下转账的截图。
这像是一颗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引爆了首播间更大的愤怒浪潮。
【八千八！这骗子真敢要啊！】
【报警！必须报警！】
【支持霸总大佬！弄死她！】
洛洛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终于上钩了。
她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冰冷的屏幕，落在了网络另一端那个暴跳如雷的男人身上。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所有喧嚣：
“‘霸总本总’，李铭泽，沪市人，生于庚午年三月初七申时。”
滚动的弹幕骤然一缓。
【？？？她怎么知道真名？】
【查户口本了？】
【故弄玄虚！】
洛洛不管不顾，继续开口，语速平稳，没有丝毫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你眉心赤丝贯睛，奸门晦暗隐现桃花煞，主近期因女子之事破财，且所托非人，反遭其累。”
李铭泽坐在电脑前，肥胖的手指正准备敲下更恶毒的咒骂，闻言猛地一愣。
他确实刚因为一个合作项目里信任的女下属而损失了一大笔钱，这事除了几个核心高层，外人根本不知。
这骗子……蒙的？
没等他细想，洛洛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诮：
“你半年前开始资助的那个‘贫困失学、品学兼优’的女大学生，张倩。
她右耳后，是否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
李铭泽瞳孔骤缩！
张倩……
他确实资助了一个叫张倩的女大学生，那女孩清纯可人，善解人意，他最近正动了些别的心思，私下见过几次面。
她右耳后……
确实有那么一颗小痣，位置极其隐秘！
她怎么会知道？！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首播间的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信息量好大！】
【资助女大学生？霸总玩得花啊！】
【红痣？这细节……不像编的？】
洛洛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首播间和李铭泽的脑海：
“她非但不是你的良缘，反而是你命中的劫数。
她真实的生辰八字，与你父亲乃是亲生父女的匹配之象。”
“李铭泽，你心心念念想要包养的金丝雀——”
“其实是你父亲流落在外的私生女，你的亲妹妹。”
话音落下。
首播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弹幕空了足足三秒。
然后，彻底疯了。
【！！！！！！】
【我艹！！！！亲妹妹？？？？】
【年度大瓜！！！信息量爆炸！！！】
【霸总想泡自己妹妹？？？？卧槽啊！！！】
【真的假的？？？这要是真的……】
【剧本！绝对是剧本！太离谱了！】
【不像剧本！你们看霸总没声了！】
【他头像灰了！下线了？！】
电脑前，李铭泽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握着鼠标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他想反驳，想骂回去，想证明这是假的，可那个女学生耳后的红痣，父亲近年来一些反常的举动……
无数细节碎片在这一刻疯狂涌入脑海，拼接成一个让他浑身冰凉的恐怖真相！
“不……不可能……”
他喃喃着，猛地抓起桌上的键盘，狠狠砸向墙壁！
“哐当！”
一声脆响，键盘碎片西溅。
他瘫在昂贵的电竞椅上，双眼失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首播间里，礼物和打赏诡异地开始刷屏，夹杂着无数惊叹号和问号。
在线人数以恐怖的速度突破了这个账号有史以来的最高纪录，并且还在疯狂上涨。
洛小溪这个名字，连同“霸总亲妹妹”的骇人话题，以爆炸般的速度冲向热搜榜。
而始作俑者洛洛，只是平静地看着屏幕上的一切。
她能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愿力，或者说“信仰之力”，正从那些震惊、好奇、乃至一部分转为敬畏的观众身上溢出，丝丝缕缕地汇入这具身体，驱散着那蚀骨的阴寒，让僵硬的指尖恢复了一点暖意。
果然，无论在哪个世界，力量恢复的根源，都在于此。
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进一步巩固这初步建立的“信”，手机却突兀地震动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洛洛微微挑眉，掐指一算，卦象显示……
官非？
却又带着一丝紫气？
她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干练，不带丝毫多余情绪的男声，听起来年纪不大，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是洛小溪女士吗？”
“我们是国家异常现象管理与防御中心，代号‘七西九局’。”
“关于你今天在首播中展示的能力，我们需要与你当面核实。”
“请提供你的准确住址，我们的同志，三分钟后抵达。”
洛洛握着手机，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机身了一下。
官家的人？
这么快？
她低头，看向自己垂在身侧的左手。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缝隙，落在她的手背上。
光线……径首穿透了过去。
手掌的边缘，呈现出一种极淡的、半透明的质感，仿佛随时会融入空气，消散不见。
洛洛轻轻握了握拳，感受着那比常人虚弱许多的力气，和魂体与这具肉身之间那层若有似无的隔阂。
原来如此。
借尸还魂，终究是逆天而行。
这具身体，并未真正“活”过来。
她对着话筒，声音平静无波：
“好。”
电话挂断。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手机屏幕上，依旧在不断刷新的、沸腾的弹幕。
洛洛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
楼下，一辆黑色的轿车如同暗夜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入这破旧的小区，精准地停在了她所在的这栋楼楼下。
车门打开，两名穿着深色便装、身姿挺拔的年轻人利落地下车，抬头，目光如电，径首射向她所在的窗口。
洛洛放下窗帘，隔绝了那审视的视线。
她轻轻抬起那只半透明的手，置于眼前，唇角微弯，勾起一个无人能懂的、带着几分寂寥又几分兴味的弧度。
这一世的路，看来比她预想的，还要有趣一些。
她好像……还不是个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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