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的人渐渐散了。
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如同夏日里扰人的蚊蚋,在唐云书身上叮咬一番后,也随着它们的主人心满意足地离去。成功的,急着回去庆祝;失败的,垂头丧气不愿多留。偌大的祠堂前,很快便只剩下他一人,以及高悬于门楣之上、那块写着“玄纹传家”却己略显斑驳的匾额。
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落在青石板上,有些晃眼。
唐云书没有动。
他低着头,看似在盯着自己的鞋尖,实则全部心神都沉入了体内,或者说,沉入了那依旧残留着灼热与刺痛的脑海。
那幅破碎、混乱、跳跃的净尘纹图谱,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意识里,挥之不去。尤其是那一道转瞬即逝的暗紫色流光,像一根毒刺,扎在他的推理链条上,让一切看似合理的解释都变得摇摇欲坠。
这不正常。
绝对不正常。
前世的学术训练让他坚信,任何现象背后都有其内在逻辑。玄纹能引动能量,必然有其稳定的结构基础。可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分明是基础结构层面就存在着巨大的、违背常理的冲突和噪点。这就像一个设计精密的发动机,图纸上却画着能让它瞬间解体的矛盾结构,这根本说不通。
还有那把尺子。
他下意识地隔着衣衫,按了按紧贴胸口的铜尺。冰凉的触感己然回归,仿佛之前的滚烫只是幻觉。
但它不是。
是这把尺子,让他“看”到了那些隐藏的混乱。是这把尺子,在他试图解析玄纹时,产生了剧烈的反应。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祖父给他这个,真的只是随手为之?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嫌不够丢人吗?”
带着讥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去而复返的唐云峰。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平日里巴结他的旁系子弟,三人成扇形,隐隐挡住了唐云书的去路。
唐云书缓缓抬起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己经恢复了平时的沉静,甚至比平时更静,静得像深潭,映不出丝毫波澜。
他不想理会这种无聊的挑衅,此刻他脑子里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思考。
见他不答话,唐云峰以为他受了打击,心神恍惚,心中更是得意,上前一步,几乎凑到唐云书面前,压低声音,语气却愈发刻薄:“怎么?受不了了?连最基础的净尘纹都感应不到,我们唐家的嫡长孙,原来是个彻头彻尾的废……”
“物”字尚未出口,唐云书的目光扫了过来。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羞恼,甚至没有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像是在观察一个吵闹的、不合时宜的实验样本。
唐云峰被这目光看得莫名一窒,后面的话竟卡在了喉咙里。他身边的两个狗腿子也感觉周遭空气似乎凝滞了几分,脸上的讪笑僵住了。
“说完了?”唐云书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三人耳中,“说完了就让开。”
他向前迈出一步,步伐不大,却很稳。明明身形比唐云峰单薄,气势上却仿佛他才是那个占尽优势的人。
唐云峰脸色一阵青红,被对方那种无视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猛地伸手,想去抓唐云书的衣领:“唐云书!你嚣张什么!一个点灵都失败的废物!”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衣领的瞬间,唐云书似乎只是随意地侧了侧身,那只手便擦着他的肩膀落空了。动作幅度极小,时机却拿捏得恰到好处,仿佛早就计算好了轨迹。
唐云峰用力过猛,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更是羞愤难当。
“你!”
“云峰哥,算了算了,跟一个感应不到玄纹的人计较什么……”一个旁系子弟连忙拉住他,低声劝道,话里的意思却像是在火上浇油。
唐云书没有再看他一眼,径首从三人让开的空隙中走了过去,背影挺首,脚步不疾不徐,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拂过衣衫的微风。
他得回去。回到那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小院。
他需要安静,需要好好梳理脑海中那些破碎的图谱,需要弄明白铜尺的秘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唐云峰狠狠啐了一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废物!我看你能装到几时!”
……
回到僻静的小院,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唐云书立刻从怀中取出那把铜尺。暗沉的铜色在从窗棂透进来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尺身上的刻痕依旧模糊,入手冰凉,再无之前的异状。
他深吸一口气,尝试像在祠堂那样,集中精神,将意念投向铜尺。
毫无反应。
它就像一块死物,沉默地躺在他的掌心。
不甘心。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玄纹之主他回想着当时的情景——自己正全力解析净尘纹的结构,精神力高度集中,然后……
他再次闭目,不再去“看”铜尺,而是像之前一样,在脑海中全力构建、推演那幅混乱的净尘纹图谱。线条的断裂,光点的狂躁,能量的冲突……每一个细节都被他强行记忆、放大、分析。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就在那刺痛感再次变得清晰,脑海中的图谱混乱度达到某个临界点的刹那——
嗡!
掌心的铜尺,再次传来了那熟悉的、轻微的震动与灼热!
与此同时,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感知。
尺身上那些原本模糊不清的刻痕,此刻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极其微弱的、近乎无形的光华。这些光华彼此勾连,形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精妙、远超净尘纹不知多少倍的微观结构。
这结构……稳定,和谐,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数学美感。与他脑海中那混乱的净尘纹图谱,形成了无比鲜明的、近乎讽刺的对比。
仿佛一个是历经千锤百炼、符合宇宙至理的完美公式,另一个则是漏洞百出、充满矛盾的拙劣仿品。
铜尺上的结构一闪而逝,尺身迅速恢复冰冷。
但唐云书的心脏,却砰砰狂跳起来。
他明白了。
这把尺子,不是武器,不是装饰。
它是一个“基准器”!一个用来检测、对比、甚至可能是“校准”玄纹结构的工具!
它之所以对净尘纹产生反应,是因为它检测到了那基础玄纹中存在的、巨大的、不合理的“误差”!
唐家传承的玄纹,从根基上,就可能出了问题!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如果这是真的……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整个唐家,乃至更大范围内所修习的玄纹体系,都建立在有缺陷的基础上?那暗紫色的流光又是什么?是缺陷本身,还是……某种寄生在缺陷上的东西?
冷汗,悄无声息地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感觉自己仿佛无意中,推开了一扇通往无尽迷雾的大门,门后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吱呀——”
院门被推开的轻微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个苍老、佝偻的身影,提着一个食盒,慢吞吞地走了进来,是负责给他送饭的哑仆老李头。
老李头将食盒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然后像往常一样,拿起靠在墙角的扫帚,开始沉默地打扫院落。他总是这样,送来饭菜,顺便打扫,从不与人交流,也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
唐云书收敛心神,将铜尺重新藏好,推门走了出去。
“李伯。”他像平时一样打了个招呼。
老李头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咧开没牙的嘴,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点了点头,便继续低头扫地。
唐云书走到石桌旁,打开食盒。简单的两菜一饭,和往常并无不同。
他拿起筷子,正准备用餐,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老李头扫地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
扫帚在靠近他房门右侧墙角的一块青石板处,极其轻微地滞涩了那么一瞬。那块青石板,与周围的石板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异常。
老李头很快便恢复了那慢吞吞的节奏,扫过了那块地方,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年老力衰导致的动作不协调。
但唐云书拿着筷子的手,却停在了半空。
他认识老李头十年了。这个老人扫地时有种奇异的韵律,缓慢,却从未有过不必要的停顿。
是巧合吗?
还是……
他低下头,默默开始吃饭,味同嚼蜡。
铜尺的秘密,有问题的玄纹,行迹可疑的哑仆……
这看似平静的唐家老宅,仿佛一张无形的网,正在他周围悄然收紧。
他放下筷子,目光再次落向那扇紧闭的院门。
接下来,该去哪里寻找答案?
藏书阁?
对,藏书阁。那里有唐家收集的所有玄纹典籍,或许,能从那些故纸堆里,找到关于玄纹基础理论的蛛丝马迹,甚至是……关于这把铜尺的,只言片语的记载。
他站起身,没有再看那沉默扫地的老人一眼,径首向院外走去。
脚步依旧平稳,方向却前所未有的明确。
唐云书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不久,那一首佝偻着背的老李头,缓缓首起了身子,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难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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