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如豆，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影子。
唐云书坐在桌前，怀中的那本无名笔记像一块烧红的炭，熨帖着他的胸口，也灼烧着他的心神。他不敢点得太亮，只能用身体挡住大部分光线，就着这昏暗，一页页翻看。
越是细看，心中的寒意越盛。
笔记的前半部分，系统阐述了一套与他认知截然不同的玄纹理论基础。它将玄纹分解为“基元”、“结构式”和“能量回路”，强调精确、稳定与效率，将所谓的“感悟”和“灵机”斥为“不可控变量，乃结构之大忌”。里面提到了“标准构型”与“误差容忍度”的概念，并明确指出，任何玄纹结构若存在超过千分之三的“本源误差”，便会引发能量逸散、效果锐减，长期使用甚至会导致“结构侵蚀”，反噬己身。
千分之三！
唐云书回想起铜尺让他“看”到的那幅净尘纹图谱，何止千分之三？那简首是支离破碎，充满了矛盾和冲突！按照这笔记的标准，那根本就是一个失败到不能再失败的残次品，一个应该被丢进废料堆的设计图！
可就是这样的“残次品”，却是唐家，乃至整个大胤王朝修行体系的基础！
他的手有些发凉。这己经不是缺陷了，这几乎是……蓄意的破坏？或者，是一种他尚且无法理解的、更深层次的污染？
笔记的后半部分，则开始尝试用这套理论，去解析和“修正”一些常见的一品、二品玄纹。其中，赫然就有“净尘纹”！
笔记作者用红笔（那痕迹干涸发暗，如今看来触目惊心）标注出了官方流传净尘纹图谱中的十七处“结构性谬误”和三个“能量冲突节点”。其中一处节点，正是唐云书惊鸿一瞥看到暗紫色流光隐现的地方！
旁边还有小字批注：“此處異種能量依附，疑似‘寄生’或‘標記’，源頭不明，極危！”
寄生！标记！
两个字眼，让唐云书头皮微微发麻。这暗紫色流光，果然是外来的东西！它寄生在有缺陷的玄纹结构上？目的是什么？
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继续往下看。笔记作者试图提出几种“修正方案”，但都在后续的推演中被他自己否定，旁边写着“能量冲突加剧”、“结构稳定性不足”、“仍無法根除異種能量依附”等字样。
显然，笔记的主人最终也未能完全解决这个问题。那句“源浊矣”的绝望警告，恐怕正是源于此种无力感。
合上笔记，唐云书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胸口却愈发沉闷。
真相的碎片似乎越来越多，但拼凑出的图景却愈发令人不安。有问题的玄纹体系，寄生的异种能量，神秘的铜尺，诡异的老李头，还有这本不知来自何方的绝望笔记……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巨大的、笼罩在迷雾中的阴谋。而唐家，似乎正处在这迷雾的边缘，或者说，早己深陷其中。
“咚…咚咚…”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很轻，带着迟疑，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唐云书浑身一凛，瞬间从沉思中惊醒。他闪电般将笔记塞入床铺下的隐秘缝隙，吹熄油灯，整个人融入房间的黑暗里，屏息凝神。
是谁？
唐云峰？他不会这么客气。族老？更不可能深夜来访。那么……是老李头？
他想起白天在藏书阁，老李头那双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凌厉的眼睛。
敲门声又响了一次，依旧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唐云书没有动，也没有出声。他像一尊雕塑，隐在窗后的阴影里，透过窗纸的微小破损，向外窥视。
月光清淡，勾勒出院门外一个模糊的身影。不高，有些瘦小，似乎……是个孩子？
他微微皱眉，心中警惕未消，但略微放松了些。他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后，压低声音：“谁？”
门外沉默了一下，然后一个带着怯懦和紧张的、稚嫩的声音响起：“云……云书哥哥，是……是我，小五。”
小五？唐云书愣了一下。是住在西院的一个旁支孤儿，父母早亡，靠着族里微薄的接济过活，平时胆小得像只老鼠，见人就躲，怎么会深夜来找他？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拉开了门栓，将门打开一条缝隙。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打补丁旧衣、面黄肌瘦的小男孩，正是小五。他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身体微微发抖，脸上毫无血色，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像是刚刚见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小五？这么晚了，有事？”唐云书的声音放缓了些，但身体依旧挡在门口，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云书哥哥……”小五抬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哭腔，“我……我害怕……”
“怕什么？”
“我……我晚上起夜，看……看到李爷爷了……”小五的声音抖得厉害。
老李头？唐云书心中一紧。
“他在哪里？做了什么？”
“他……他没在房里睡觉……我……我看见他往后山……后山的乱葬岗那边去了……”小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这句话，说完就大口喘着气，显然恐惧到了极点。
后山乱葬岗？那是唐家埋葬无主仆役和早夭孩童的地方，阴森偏僻，白天都少有人去，老李头半夜去那里做什么？
“你看清楚了？确定是他？”唐云书追问。
“看……看清楚了……”小五用力点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走路……走路的样子和平常不一样，很快……一点声音都没有……像……像个鬼影……我，我吓得跑回来了，不敢回屋，就……就跑到你这里来了……”
小五的话，像一块冰，砸在唐云书的心上。
老李头果然有问题！一个普通的、年老体衰的哑仆，怎么可能有那种迅捷无声的身手？他去乱葬岗做什么？埋葬东西？还是……见什么人？
联想起藏书阁里他那凌厉的眼神，以及他对那本笔记所在角落的格外关注，唐云书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哑仆身上，藏着极大的秘密，而且很可能与玄纹的异常有关。
他看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小五，心中叹了口气。这孩子是无意中撞破了老李头的秘密，恐怕会有危险。
“进来吧。”他侧身让开通道。
小五如蒙大赦，连忙钻了进来，紧紧靠在唐云书身边，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唐云书关上门，重新插好门栓。他没有再点灯，就着月光，看着小五惊魂未定的脸。
“今晚你就在我这里待着，哪里也别去。”他沉声道，“这件事，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记住了吗？”
小五用力点头，小手死死抓住唐云书的衣角。
唐云书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却投向窗外，望向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后山方向。
乱葬岗……
老李头……
看来，这唐家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他原本打算尽快离开的计划，恐怕要暂时搁置了。有些秘密，似乎就埋藏在这座老宅的阴影里，他必须弄清楚。
至少，在弄清楚老李头的真面目，以及那本笔记可能带来的风险之前，他不能走。
夜还很长，寒意渐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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