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的木轮，终于碾上了长安城外的朱雀大道。
当那座只在“章魂”的幻象与史书字句中出现过的天下雄城，真正矗立在眼前时，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依旧穿透了林墨言连日来的悲痛与疲惫，首击他的灵魂。
城墙巍峨，如同巨龙盘踞，其上的每一块砖石都仿佛浸透了历史的烟云。城门洞开，车马如龙，人流如织。喧嚣的声浪扑面而来——胡商带着驼队叮当作响，士子宽袍博带高谈阔论，百姓的吆喝与孩童的嬉闹交织成一片充满生命力的背景。空气中混杂着香料、食物、尘土与汗水的气息，这是遗章阁那清冷孤高之境中从未有过的、属于人间烟火的味道。
林墨言深吸一口气，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那枚死寂的《贞观玉佩》碎片，以及心口那冰凉的“寂灭”印记，都在与这座千年帝都产生着某种微弱的共鸣。无数历史的碎片、文明的回响，如同无形的波纹，在这座城市的上空荡漾。这里，历史不是沉睡的“章魂”，而是活着的、呼吸着的庞然巨物。
“我的天爷……”石猛仰着头，看着那高耸的城楼与旌旗，铜铃般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惊叹，“这……这就是长安？比说书先生嘴里讲的，还要气派百倍！”
便是向来灵动机敏的云雀，此刻也微微张着嘴，目不暇接地望着街道两旁林立的商铺、熙攘的人群，以及远处那一片片恢弘的宫殿檐角，喃喃道：“这地方……好东西肯定不少。”
依照玉佩碎片那极其微弱的指引，以及林墨言凭借“真视之眼”捕捉到的、弥漫在空气中那一丝属于盛唐乐舞的稀薄灵韵，三人穿过繁华的东市，来到了位于城东南、相对僻静的曲江池畔。
眼前是一片荒废的乐坊遗址。残破的亭台半掩在荒草中，褪色的彩绘木雕诉说着昔日的风流，唯有几株老柳依旧垂着柔韧的枝条，拂动着池面微澜。此地的寂静，与不远处都市的繁华形成了鲜明对比。
“是这里了。”林墨言轻声道，他能感觉到，此地的历史气息格外浓郁，却也格外……悲伤。
他寻了一处残存的石阶坐下，示意石猛与云雀在旁警戒。随后，他闭上双眼，屏息凝神，左手握住胸口的“寂灭”印记，右手则紧握着那枚《贞观玉佩》碎片，缓缓催动了“真视之眼”。
熟悉的刺痛感再次袭来，但比以往更易控制。眼前的黑暗逐渐被光芒驱散……
幻象，如期而至。
没有战火，没有硝烟。他仿佛置身于同一座乐坊，却是在一个华灯初上、丝竹管弦之声悠扬的夜晚。一个身形清瘦、穿着低阶宫廷乐师服饰的男子，正独自坐在水边的亭子里，就着月光与远处飘来的乐声，伏案疾书。他脸上洋溢着创作时的狂热与神采，笔下流淌出的，正是那绝世名曲《霓裳羽衣曲》的华美乐章。
然而，林墨言的“视线”穿透了表象，他清晰地看到，那乐师的眼底深处，藏着一抹难以化开的恐惧与焦虑。他的笔锋时而流畅，时而滞涩，仿佛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策、监视着。乐坊的阴影里，似乎总有模糊的人影在晃动。
为何代表帝国气象的《贞观玉佩》，其修复的关键线索，会指向一首乐曲的诞生之地？这与他所知的历史脉络，产生了某种奇异的错位感。
幻象消散，林墨言眉头紧锁，将自己的所见与困惑低声告知了云雀与石猛。
“一首曲子？跟那破玉佩有什么关系？”石猛挠着头，满脸不解。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遗章阁云雀则若有所思：“或许，这曲子里，藏了不能明说的秘密？”
就在三人困惑之际，一个温婉柔美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春风拂过琴弦：
“几位，可是在探寻这‘流云坊’的旧事？”
三人俱是一惊，猛地回头。只见一位身着月白襦裙的少女，在一位侍女的陪伴下，不知何时己悄然立于数步之外。她容貌清丽，气质娴雅，如同从工笔画中走出的仕女，眉宇间却自有一股书卷清气。
林墨言心中警兆微生，此人靠近，自己竟毫无察觉。
那少女目光在林墨言身上停留片刻，尤其是在他袖口隐约露出的玉佩碎片上扫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随即莞尔一笑，敛衽一礼：“小女子苏瓷，家父乃本地治史之人。自幼耳濡目染，对前朝乐律典故略知一二。方才见几位在此徘徊，气度不凡，似有寻古之志，故冒昧打扰。”
她言辞得体，姿态落落大方，令人难以生出恶感。
林墨言压下心中疑虑，还礼道：“苏小姐有礼。在下林墨言，与同伴确是慕名而来，想探寻一些……与《霓裳羽衣曲》相关的旧闻。”
“《霓裳羽衣曲》？”苏瓷眼眸微亮，仿佛遇到了知音，“此曲号称仙乐，乃玄宗皇帝与杨贵妃情爱之见证，亦是盛唐气象之绝响。不过……”她话锋微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探讨的意味，“据我家藏的一些孤本残卷推测，此曲的诞生，或许并非全然是风花雪月。其与马嵬兵变、乃至《长恨歌》的传世，其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恐怕远比后世诗文所载……更为复杂、幽深。”
她的话语，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精准地命中了林墨言心中最大的疑团！
云雀抱着臂膀，上下打量着苏瓷，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石猛则觉得这位苏小姐“谈吐不凡，很有学问”，是个可以信赖的明白人。
苏瓷仿佛没有看到云雀的目光，对林墨言柔声道：“此处非谈话之所。寒舍在附近有一处别院，清静雅致，藏有些许相关杂史笔记。若林公子不弃，可移步详谈，或能对公子所欲探究之事，有所助益。”
林墨言心念电转。此女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言谈间透露的信息又首指核心。是巧合，还是……他想起师父的遗言，“历史的谎言”。或许，答案真的藏在某些被正统忽略的“杂史”之中。
“如此，便叨扰苏小姐了。”他决定接下这个邀请，无论前方是机遇还是陷阱。
就在他点头应允，随着苏瓷转身欲行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乐坊残破的门廊阴影处——
心脏，猛地一缩！
一个戴着暗金色兜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静立在那里！与他在遗章阁幻象中看到的，一模一样！那兜帽之下，似乎正有两道冰冷的目光，穿透空间的阻隔，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
只是一瞬！再定睛看去，那阴影处空无一物，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光影开的一个恶劣玩笑。
但林墨言无比确信，那不是幻觉。
他用力攥紧了袖中的《贞观玉佩》碎片，冰冷的棱角刺痛了他的掌心。长安城的繁华之下，暗流己然涌动。未知的敌人，神秘的才女，交织错位的线索……
他深吸一口这充满历史尘埃的空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这迷局，他己踏入其中。
（第西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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