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诗：
玉堂金阙现魅影，幽巷深堂隐玄辕
第二章 玄辕善人堂
之后的三天，秦澜是在一种焦灼的戒备中度过的。
那晚会议室和洗手间的经历，像一根冰冷的针，深深扎进了她惯常理性运转的思维里。她推掉了所有非必要的会议和应酬，将工作尽可能多地移交给几位副总，对外只宣称突发重感冒需要休养。她重新预约了顶级的私人医疗中心，进行了一次彻彻底底的身体检查，从最先进的核磁共振到最细微的生化指标。
结果出来，一切正常。除了轻微的疲劳和颈椎生理曲度变首——这在任何一个都市精英身上都堪称普遍现象——医生找不到任何能解释她剧烈头痛和诡异瘀痕的器质性病变。一位相熟的专家甚至委婉地建议她，或许可以关注一下精神压力管理。
科学在她身上第一次失效了。这种失效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无力与恐慌。那片手腕上的瘀痕，颜色在几天后慢慢变淡，最终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但那种冰冷的、被异物侵入的感觉，却烙印在了意识深处。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种无解的困境逼到墙角时，她想起了林薇——那位科技界的女总裁，也是她少数能交心一二的密友。一个月前的一次下午茶，林薇曾神秘兮兮地提起过一个地方，说她之前一段时间的严重失眠和神经衰弱，就是在那里被“调理”好的。
“玄辕善人堂。”秦澜在手机通讯录里翻出了当时随手记下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地址，位于上海市中心一片被保护起来的老洋房区。林薇当时压低了声音补充：“那个陈师傅，有点真本事，就是……有点怪。你去的话，别被吓到。”
当时秦澜只当是朋友间的趣谈，一笑置之。此刻，这个名字却成了黑暗甬道里唯一可见的微光。
她需要一個解釋，任何解釋。哪怕这个解释，听起来有多么不科学。
没有预约，秦澜只带着最信任的助理，按照导航将车开到了那片闹中取静的街区。高大的梧桐树掩映着红砖或灰泥外墙的老洋房，时光在这里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她们在一扇不起眼的、漆成深黑色的木门前停下。门上没有招牌，只有一个用瘦金体阴刻在门旁青石墙砖上的名字——“玄辕善人堂”，若不细看，极易错过。
助理上前，按照秦澜的指示，叩响了门上的黄铜兽首门环。沉闷的响声在幽静的巷弄里回荡。
片刻，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棉麻质地对襟上衣的年轻男子探出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
“请问有事？”
“秦澜，与陈玄辕先生有约。”秦澜上前一步，声音保持着惯常的镇定，尽管内心波澜暗涌。
年轻男子打量了她一眼，没有多问，侧身将她和助理让了进去。助理被礼貌地告知需在前院的偏厅等候。
跨过门槛，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个世界。门外是车水马龙的现代都市，门内则是被高墙围合出的静谧天地。前院不大，青石板铺地，角落植着一丛翠竹，竹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是陈年木料的沉郁气息、不知名药草的清苦，以及某种若有若无的、类似檀香的宁神香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场域，让人不自觉地将呼吸放轻，脚步放慢。
年轻男子引着秦澜穿过一道月亮门，进入主宅。内部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装修是极致简约的中式，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必要的桌椅和几件看不出年代的深色木制家具。墙壁上挂着几幅人体经络图，墨色古旧。整个空间异常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脏的搏动声。
她被引入一间更为私密的诊疗室。这里比外面更显古朴，靠墙是一排顶天立地的药柜，无数个小抽屉上贴着泛黄的字迹标签。一张宽大的、铺着白色细棉布的诊疗床置于房间中央。靠窗的位置，一张紫檀木书案后，坐着一个人，正低头看着一卷摊开的线装书。
听到脚步声，那人抬起头，站起身。
“秦女士，幸会。”他走了过来，声音温润平和，如同上好的玉石轻轻相叩。
这就是陈玄辕。
他看起来约莫三十五六岁，身形修长挺拔，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青色中式立领上衣，面容清俊，肤色是那种少见阳光的、近乎透明的白皙。他的眼睛很特别，瞳孔的颜色比常人要深些，看过来的时候，仿佛两潭幽深的古井，波澜不惊，却又似乎能洞悉一切。他的气质很复杂，既有医者的温煦，又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源自古老传承的沉静与疏离。
“陈师傅。”秦澜微微颔首，维持着基本的礼貌，但审视的目光并未放松。她在商海沉浮多年，练就了识人的本事，但眼前这个男人，让她有些看不透。
“请坐。”陈玄辕引她在书案旁的木椅上坐下，自己则回到主位。“林薇小姐之前提过，说您近期或许会来。”他说话不疾不徐，每个字都吐得很清晰。
“林薇说您这里……有些特别的方法。”秦澜选择开门见山，她不喜欢绕圈子，“我遇到了一些问题，现代医学无法解释。”
“愿闻其详。”陈玄辕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眼神专注地落在她脸上。
秦澜略去了镜中幻影和具体瘀痕的部分，只描述了那晚突如其来的、剧烈的头痛，以及随之而来的视觉模糊和短暂的意识游离感。她尽量用客观、冷静的商业汇报语言来描述这一切，但某些细节带来的余悸，仍在不经意间从她微微紧绷的声线里泄露出来。
在她叙述的过程中，陈玄辕始终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偶尔，他的目光会在她提及头痛爆发和意识游离时，变得更加深邃。
待她说完，诊疗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的竹影透过窗棂，在室内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
“秦女士，”陈玄辕终于开口，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案那泛黄的书页上轻轻划过，“按照西医的说法，您这或许是偏头痛，或是过度疲劳引发的植物神经功能紊乱。但若依循古法，特别是《黄帝内经》所载……”
他微微停顿，抬眸首视秦澜，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颅骨，看到内部纠缠的症结。“您这并非简单的‘病’。”
秦澜心头一跳：“那是什么？”
“《素问·举痛论》有云，‘百病生于气也’。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陈玄辕的声音平缓，如同在诵读某种古老的箴言，“而您的情况，更为特殊一些。气乱于头，神扰于舍，更像是……‘业障’缠身所致。”
“业障？”秦澜的眉头紧紧蹙起。这个词太过玄虚，甚至带着一丝宗教的因果报应色彩，让她本能地产生排斥。她是信奉数据和逻辑的人。
“您可以理解为，一种无形的、负面的能量场，因缘际会，缠绕于身。”陈玄辕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解释道，“它干扰气血正常运行，堵塞经络，蒙蔽清窍。轻则如您所感，头痛体乏，幻视幻听；重则……”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带来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了秦澜心上。
“现代医学检查不出任何问题，正是因为这‘业障’非形质之病，它作用于您的‘神’与‘气’的层面。”他补充道，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秦澜沉默着。理智告诉她，这套说辞荒诞不经。但另一个声音，那个被剧痛和诡异经历折磨过的声音，却在小声地说：万一呢？万一他真的能看到那些仪器看不到的东西？
“那么，陈师傅，您的‘方法’，能解决这种……‘业障’吗？”她抬起眼，目光锐利，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一丝江湖骗子的破绽。
陈玄辕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他的眼神深邃依旧，深处却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东西。
“玄辕推拿理疗秘术，源自祖上所传，结合《内经》精要，专于疏导经络，调和阴阳，安神定志。”他缓缓说道，“对于您这种情况，常规推拿或许效果不显。需要……辅以特殊手法，为您‘清理’附着于身的污浊之气。”
他站起身，走到秦澜面前，微微俯身。一股淡淡的、混合了药草与檀香的气息笼罩下来。
“秦女士，您愿意试一试吗？”他伸出手，指尖修长干净，“我需要先为您探察一下气脉。”
他的姿态从容，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引导力。秦澜看着那只伸向自己手腕的手，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了跳动。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未知的边界线上，前方是迷雾笼罩的深渊，后退则是被怪病折磨的绝境。
最终，对摆脱那非人痛苦的渴望，压倒了一切疑虑。
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手腕，递到了那只微凉的手中。
正是：
魅影缠身寻古堂，玄辕妙手探阴阳。
业障无形侵玉体，秘术深藏待启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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