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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卷十三 槐西杂志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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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卯年与我同榜的郭彤纶,戊辰年进京应试,夜宿新中驿旅舍。灯下独坐吟诵时,忽闻窗外有人道:“先生既是文士,西墙有诗一首请教。”出门查看却不见人影,走到西墙拂去尘土细看,果然有首《旅邸卧病》诗,共八句。诗意凄苦,但词句粗鄙不成章法。莫非是生前爱在墙上题诗的癖好者,死后犹未改此习气?抑或想借彤纶之口传其姓名,使人知晓某客死于此,盼家人能收其骸骨?

家仆宋遇前后娶过三房妻室。头一任妻子自洞房之夜便不肯同寝,最终离异。第二任妻子每胎必生双胞,宋遇厌烦照料之劳,又嫌奶水不足,便寻药求其绝育。误信一王姓老妇之言,将舂碎的睼石粉末给她服下,结果石末凝结肠胃,竟致身亡。

后来宋遇病重垂危时,口中喃喃似与人争辩。稍清醒时,私下对第三任妻子说:“我休弃发妻时,父母己收下别家聘礼,约定迎娶之日,她却不知情。我在前夜故意与她亲热,她以为我回心转意,欣然相就,五更天还相拥而眠。迎亲鼓乐到时,她含恨而去。媒人早向后夫说明她未曾同房,我母亲兄长也都作证。待嫁过去发现非完璧,大受猜疑辱骂,竟抑郁而终;续弦本不愿服食石粉,我痛打逼她吞尽,死后怕她作祟,又贿赂巫师斩殃。如今总恍惚看见她们,我命必绝矣。”不久果然死去。

家仆王成性情乖张,正与妻子调笑时,忽喝令她趴下受鞭,鞭罢又继续嬉闹;有时正鞭打间,突然拉她起来说笑,转眼又道:“该补上鞭子了。”仍喝令她伏地受责。一日之内,这般喜怒反复竟有数次。其妻畏他如虎,高兴时不敢不勉强陪笑,发怒时不敢不顺从挨打。

一日其妻向先太夫人哭诉,唤来王成询问缘故。王成跪禀道:“奴才自己也不明白,实在不由自主。只是一会儿觉得她可爱,一会儿又觉得可憎。”先太夫人叹道:“这般行径不合人理,莫非佛家所说的前世冤孽?”担心他妻子轻生,便将二人一并遣出。后来听说王成病亡,其妻竟穿着红衫庆贺。虽说“夫为妻纲”乃天经地义,但丈夫终究不如君王尊贵,不如父亲至亲。夫妻本有平等之义,相处之道,原该合乎情理才是。

宋遇第二任妻子之死虽属误杀,但其罪过只在性情过于暴戾;至于发妻,既己休弃另受聘礼,夫妻恩义便己断绝,不当再以夫妇论处。他这般行径,分明是他人未婚妻室,以致其抑郁而终,如今遭报应也是应当。王成虽残酷暴虐,却未将妻子虐待致死。既为夫妻,一日在其家门,便当一日视夫为天。丈夫死后不穿丧服,反而身着吉庆红衣,这般悖逆伦常之举实在过分。如此看来,她先前所受虐待,倒也不值得怜悯了。

吴惠叔讲过这样一桩事:太湖上有户渔家嫁女,船行至湖心时忽起风浪。舵工惊慌失措,船身倾斜眼看就要沉没,众人相拥而泣。这时新娘突然掀帘而出,一手把舵,一手拽篷索,驾船破浪疾驰,竟准时抵达夫家,吉时尚未错过。洞庭一带传为奇谈,也有人讥讽她越礼。惠叔却说:“这姑娘本是渔家女,日日船头摇橹撑篙,岂能要求她像宋伯姬那般恪守闺礼。”

又听说本郡有位焦家女子,不记得是何县人氏,己经许配人家。有人想让她作妾,便散布流言蜚语。夫家听信谗言要退婚,她父亲告到官府,但陷害者早己设下圈套,不仅人证确凿,还有人自称与她有私情。女子见事情紧急,竟请邻家老妇带她到夫家,登堂拜见婆婆道:“姑娘不比媳妇,贞洁与否自有明证。与其在官媒面前出丑仍被诬陷,不如在婆婆面前验明正身。”

于是关门解衣,请婆婆验看,官司立刻化解。这般举动比那驾船的新娘更为越礼,但在生死存亡之际,实属不得己而为之。那些道学先生动辄以死节苛责他人,实在不是通达之论。

杨雨亭说起一事,在崂山深处有人独坐木石之间,身体己与木石同色,却仍能呼吸,双目炯炯尚可视物。此乃修炼婴儿之术却不得其法,被困其中不得解脱。这般不死不生的境地,修道又有何益,反不如鬼魂来得逍遥自在。大抵成仙须有仙骨,体质本就清虚;成仙更需仙缘,口诀须得真传。未得真传而妄图飞升,因此受害的不在少数。此人便是明证。有人说:“若用刀劈开其天灵盖,或可兵解而去。”这也只是揣测之词,谈何容易。

古时候大夫之家要祭祀五种家神,如今寻常百姓只祭灶神,至于门神、井神、厕神、中霤神,有的祭祀,有的就不祭祀了。

只是不知天下是共有一位灶神,还是一城一乡各有一位灶神,抑或每家各有一位灶神?若是天下共奉一位灶神,如同火神之类,必当载入国家祀典,而今未见有此记载;若是一城一乡各有一位灶神,如同城隍土地之类,必当设有专祠,而今未见处处都有专祠;如此说来,当是每家各有一位灶神了。可天下人家多如恒河沙数,天下灶神也该多如恒河沙数,这般数目的灶神,由谁来任命?由谁来册封?神明岂不是太多了?况且人家迁徙无常,兴衰不定,那些闲置的灶神归于何处?新增的灶神又从何而来?日日都要任免调派,神明岂不是太忙碌了?这实在难以理解,然而遇见灶神显灵的事,却时有发生。

我幼时见外祖父张雪峰家中有个烧火丫头,总爱将污秽之物扫进灶膛。某夜梦见黑衣人对她厉声呵斥,还打了她耳光,醒来后脸颊肿起脓包,数日间大如茶杯,脓血内溃,从口中吐出,稍一呼吸便呛入喉咙,呕吐欲死。后来立誓虔诚祷告方才痊愈。这又作何解释?有人说:“凡人家设立一处祭祀,必有一鬼依附其间。祭祀在则神灵在,祭祀废则神灵废,不必都是上天册封的。”这话或许有理。

孙叶飞先生夜宿山村人家,听见门上铁环丁当作响,问是何人,门外细声答道:“我非鬼非魅,是邻家女子有事相告。”先生道:“谁唤你作鬼魅了?你倒先辩白不是鬼魅,岂非欲盖弥彰?”再听时,己寂然无声。

汾阳人崔崇屽以贩卖丝绸为业,常年往来于上谷、云中一带。有一年亏损了十余两银子,同行偶有怨言,崇屽羞愤难当,竟持刀自剖腹部,肠子流出数寸,气息奄奄。主人趁他未死,急忙唤来里长与其妻子,问他可有什么冤屈。崇屽答道:“我经营不善,致使主人亏本,实在羞愧难当,所以不想活了,与他人无关。快些送我回家,别让我的死连累旁人。”

主人深受感动,赠他数十两银子作为丧葬费用。崇屽气息奄奄,只待一死。有位医生将他的肠子缝好放回腹中,敷药结痂后竟渐渐痊愈,只是从此粪便都从刀伤处排出,肛门闭塞了。后来他穷困潦倒,甚至卖掉了妻子。昔日一起卖丝的同伴心生怜悯,各自赠他些丝线,让他捻线谋生,渐渐过上了小康生活,又娶妻生子。到乾隆癸巳、甲午年间,七十岁才去世。他的同乡刘炳为他作传,侍御曹受之抄录给我看,因而记其大略。

做生意亏本本是常事,为十余两银子就轻生,崔崇屽可谓不惜性命。然而他本心清白,分文未占,形迹却似侵吞,无法自证,只得一死明志,足见其平素洁身自好。临死之际当众向里长说明,使官府不生疑窦;再三嘱咐妻子,使家人不起讼端,这番用心岂不尤为忠厚?该死而未死,冥冥中自有天意,此事看似奇异实则不然。

文安王紫府先生讲过这样一桩事:灞州有个官宦人家娶亲,刚撤下遮面团扇,新郎便失声惊叫夺门而出。众人追问缘故,新郎说:“新娘青面赤发,形貌如同恶鬼,我吓得逃了出来。”新娘本只是寻常相貌,众人不解其故,强拉新郎再看,所见依旧。父母逼他入洞房,新郎竟寻机自缢身亡。既未成婚,新娘理应归家。当时贺客尚满堂,新娘父亲便领着女儿遍拜宾客道:“小女容貌虽陋,何至于吓死人呢?”

《幽怪录》记载卢生娶宏农令之女一事,与此颇为相似,只是新郎未死罢了。这恐怕是前世冤孽,不能以常理度之。若让那些道学先生来评说,必定会说:“这是心神恍惚,眼花了。”

礼部主事李再瀛,是制府汉三之孙,在我属下任职。他气度清明,我对他寄予厚望。谁知新婚不久,竟英年早逝。听说他迎亲时,新娘拜神之际,怀中铜镜忽然坠地,裂作两半,当时己觉不祥;继而整夜鬼声啾啾,不绝于耳。这原是衰败之气所感,早己预示祸端。

有位候选官员在虎坊桥租了处宅子,有人说宅中有狐,但不作祟,住进去的人祭拜一番便能相安无事。此人吝啬不肯祭祀,倒也未见异常。后来他纳了房小妾,初来那天独自坐在房中,听见窗外帘缝间有数十人窃窃私语,评头论足,妾羞得不敢抬头;待到熄灯就寝,满屋响起吃吃笑声——吃吃形容笑声不断,典出《飞燕外传》,有人写作“嗤嗤”是不对的;也有人写作“咥咥”,这是依据毛亨《诗传》,但毛传中“咥咥”是笑的样子,并非笑声——此后每有举动,暗处便高声宣扬其行径,如此闹了数夜不休。

那人向正乙真人诉苦,真人座下法官汪某说道:“但凡妖魅害人,方可施法惩治;若只是嬉笑玩闹,并未伤人,就如同人们互相戏谑,未酿祸端,本就不在王法禁止之列。岂能为这等琐事惊动神明?”那人无奈,只得备办酒菜祭拜,当夜便安静下来。那人叹道:“今日方知礼数应酬,终究不可偏废。”

王符九讲过这样一件事:凤凰店有户人家,小儿拿着母亲的鞋玩耍,遗落在后园花架下,被父亲拾到。妻子因此遭受责骂,百口莫辩,险些自缢。忽然家中狐精作祟,女眷贴身衣物频频被盗,抛掷他处,闹了半月才消停。丢鞋的疑案,就此不辩自明。这狐精倒像是专程来为妇人解围的。众人不解其故,有人说:“她婆婆素来严厉,曾有婢女私通怀孕,害怕责罚要上吊,这妇人偷开后园钥匙放她逃走,积了阴德,所以神明派狐精来相救吧?”又有人说:“既是神明保佑,为何不让狐精先把鞋收走,岂不更不留痕迹?”符九道:“神明正是要留些痕迹,好叫人明白因果。”我也觉得符九这话在理。

胡太虚巡抚能看见鬼物,曾说:“当年修缮宅院时,巡视仆役们的住处,见各屋皆有鬼影往来,唯有一间寂静无鬼。询问后得知,是某仆所居。这仆人愚钝平庸,其妻也不过是个寻常婢女。后来这仆人去世,其妻竟守节终身。想来烈妇或许因一时激愤而殉节,而节妇若非素怀坚贞之志,断难数十年甘守清苦。她胸中正气积蓄己久,难怪鬼物不敢靠近。”

另有一位能见鬼的人说:“寻常人家常有鬼物往来,但凡闺房私密之事,必有众鬼围观,指指点点嬉笑不休,只是人看不见听不着罢了。若有鬼物望见便回避的,那必定是未来的烈妇节妇,或是孝妇贤妇。”这番言论与胡公所言,倒是如出一辙。

朱定远讲过这样一件事:有位书生夜晚乘凉,忽听屋顶传来打斗声,惊起查看,只见两个女子从屋檐扭打着坠落。她们厉声质问:“先生是读书人,请问姊妹共侍一夫,可有这般礼数?”书生吓得不敢作声。女子又催问,他战战兢兢答道:“在下是人,只知人间礼法。鬼有鬼礼,狐有狐礼,实在不是我能知晓的。”两个女子唾骂道:“这人含糊推诿不顶事,该去问个明白人才是。”说罢仍扭作一团离去了。

苏味道处事模棱两可,固然是明哲保身的妙法,但因推诿误事而获罪的,却也大有人在。大抵世故太深、算计太精之人,连不必回避的事也要回避,结果连本该担当的事也不敢担当,往往错失良机,反种下祸根,终至不可收拾。那书生被狐精讥讽,还算是最轻微的教训了。

济南朱青雷讲过这样一件事:他家乡有户人家的少年与邻家女儿相好,时常暗中往来。日子久了,渐渐露出私会的痕迹。女方的父亲起了疑心,夜里伏在墙头,左右察看两家情形,暗中窥探二人行踪。却见女儿房中坐着个少年,少年房中又坐着个女儿,衣着相貌分毫不差,这才知道男女双方都被狐精迷惑了。这真是黎邱鬼魅惯用的伎俩。青雷说:“依我之见,若有好事者出面做媒成全,倒不失为一桩佳话。但听说两家父母都十分恼怒,各自请了巫师驱狐。当时我正收拾行装北上,也不知后来究竟如何了。”

有位能见鬼的人说:“凡人家收养异姓继子,即便是女儿之子或妻子之侄,祭祀时都是其生父前来享用祭品,而养父却不会来。若是同族过继,即便出了五服,祭祀时也都是养父前来享用,生父虽也到场,却只能陪坐一旁,不敢僭越。唯独于家抱养的张姓之子,祭祀时竟是养父前来享用。后来才知数代之前,于家有位妇人怀着身孕改嫁张姓,所生之子正是于家先祖。这其中的道理又当如何解释呢?”

我说道:“这个道理不难明白。铜山在西边崩塌,洛钟在东边响应,并不因距离遥远而受阻;琥珀能吸附草芥却吸不动针,磁石能吸针却吸不起草芥,也不因距离相近就能相合。同出一脉的气息自然相连,不同根源的气息终究难通。看到这般情形,使人不由生出和睦宗族之心,追念先祖之情也随之而起。人的身体分出西肢,西肢又各分五指,总共分出二十个分支。但这二十处的痛痒,我都能感知,因为它们同属一个身体。要说亲近莫过于妻妾,可妻妾的痛痒若不自己说出来,我终究无从知晓,毕竟己是两个身体了。”

宋子刚讲过这样一件事:有位老儒生在乡塾教书,私塾旁边堆着柴垛,是狐狸居住的地方。乡里人都不敢冒犯,但学童顽皮,时常在那里便溺。一天,老儒生去参加葬礼,说好第二天回来。孩子们就把书桌拼成戏台,涂着朱墨演戏。老儒生突然回来,把他们个个打得流血,怒气冲冲又走了。众人都觉得这些孩子大的不过十一二岁,小的才七八岁,责怪老师太过严厉。第二天老儒生回来,说昨天其实并未归家,这才知道是狐狸在报复。

有人主张去土地神那里告状,有人提议拆掉积柴堆,还有人要去咒骂狐狸。其中一人说道:“孩子们确实无礼,挨打也不算冤枉,只是下手太重了些。我听说降服妖物要靠德行,若以暴力相争,终究难以取胜。冤冤相报,只怕祸患还不止于此。”众人这才作罢。说这话的人可谓心平气和,也称得上有远见了。

雍正乙卯年间,佃户张天锡家养的一只鹅孵出雏鹅,竟是一只身子两个脑袋的怪鹅,众人都以为是妖异。沈丰功老先生说:“这并非妖异。人有双胞胎,蛋也有双黄,双黄蛋孵出的雏禽往往双头,我见过多次了。”后来我与堂侄虞惇偶然谈及此事,虞惇说:“鹅若一雄配一雌,十枚蛋能孵十只雏鹅;若是两雄配一雌,十枚蛋总会坏掉一两枚,这是父气混杂的缘故;若是一雄配两雌,十枚蛋也必有一两枚孵不出,这是父气太弱的缘故。鸡鸭则不受此限,万物各有特性罢了。”

我由此想到鹅鸭都不能自己孵卵,要靠母鸡代孵。天地初生万物时,禽类本都是先由气化而成,后来才转为卵生,这是不言而喻的——其实万物都是先气化而后形交。前人争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实在没有深思。只是不知最初卵生之时,上古先民懵懂无知,怎会想到用鸡代孵?若无人用鸡代孵,这些禽类又如何能繁衍至今?这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刘友韩御史讲过这样一件事:从前在山东一位友人家中暂住,听说邻家女儿被狐狸迷惑。女子的父亲找到狐狸洞穴,千方百计捉到一只小狐狸,与老狐约定:“若能放过我女儿,我便放了你的孩子。”老狐答应了,可放了小狐狸后,狐狸依旧来纠缠。父亲怒骂狐狸背约,狐狸却狡辩道:“人间互相欺骗的事还少吗?何必单单责怪我们?”父亲恨极,让女儿假装劝酒,暗中在酒里下了砒霜。狐狸中毒现出原形,踉踉跄跄逃走了。

隔了一夜,家中瓦石乱飞,门窗震动,一群狐狸叫嚷着来索命。女子父亲厉声说明事情始末,只听一个苍老的狐声说道:“可悲啊!它只见世人互相欺骗,便跟着学样,却不知天道轮回,惯于欺骗的终将自食其果。主人理首气壮,冒犯他不吉利,你们都随我回去吧。”说完便寂静无声。这只老狐的见识,比它那孩子高明多了。

季廉夫说:“泰兴旧宅后有座五间的小楼,平日少有人至。我贪图清静,常独自住在那里。某夜刚推开门,就见阁板上有个黑影,似人非人,浑身长毛如蓑衣般披散,猛地扑灭油灯,发出长啸夺门而出。后来在扬州寄居舅父家时,半梦半醒间见红衣女子推门而入,心知是鬼物,强撑着起身呵斥。那女子跪在地上似要诉说,片刻后又飘飘然退出门外。”

次日询问主人,果然曾有女子在此屋自缢,时常作祟。想来幽深僻静的屋室,最易藏匿鬼魅。那黑物大约是尚未成形的精怪,潜伏己久,那夜仓促间不及躲避。至于缢鬼长跪,或许是求解脱沉沦之苦。廉夫正值壮年气血旺盛,故而鬼怪都不能近身便退去了。民间巫师有言:“但凡穿红衣自缢的死者,其鬼魂出入门户时,癫神都不会阻拦。”

原来女子死后若不以红衣入殓,因红色属阳气,魂魄便如生时一般。这种说法不知出自何处,但妇人们深信不疑。所以含恨而死的人,多穿红衣自缢,以求死后能作祟报仇。这红衣女鬼的来历,想必也是如此。

先兄晴湖说过:“沧州吕氏姑母家门外有棵大树,风水先生说此树不吉,众人商议要砍掉,还未决定。夜里梦见一位老人说:'做了两三百年邻居,忍心害我吗?'醒来明白是树精显灵,说道:'不快些砍掉,就要成精作怪了。'这才定下砍树的主意。”这棵树要是不自己开口,事情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世间常有这般事:本欲防患未然,百般遮掩周全,反倒触发了祸端。听闻太仆寺卿李敬堂某科复核试卷时,忽有举人递帖求见。敬堂虽拒之门外,却暗自思忖:“莫非试卷有纰漏?”次日重检该卷,虽己勘验无碍,仍反复核查,终发现谬误,致使其停考数科。倘若那举人不来求见,本可蒙混过关。

家仆王敬是王连升的儿子。我原先在崔庄有家当铺,因在外做官多年,铺子亏损殆尽,族人们凑钱重新开张,让王敬值夜看守。一夜他竟在楼上自缢身亡,连他母亲和弟弟都不知缘故。雇工胡兴文住在当铺隔壁,他妻子病重时,王敬的鬼魂忽然附体说话,责备其母弟的过失:“我本因赌债轻生,你们却向主人多要丧葬费,让我死后还要背负忘恩之名,此番显灵实非我愿。”有人问:“那你怨恨讨债的人吗?”

鬼魂答道:“不怨。若是他欠我钱,我岂能不去讨要?”又问:“那你怨恨引诱你赌博的人吗?”答道:“也不怨。手终究是我的手,若我不赌,谁能强按着我的手去赌?我安心等着投胎便是。”起初鬼魂附体说话时,众人还当是病人神志不清。待他细说生平往事,问候故旧亲友,那声音语气分明就是王敬。众人不禁感叹:“这鬼魂不昧本心,必不会长久沦落鬼道。”

李玉典讲过这样一件事:“有个世家子弟夜行深山,迷失道路。望见一处岩洞,便想进去歇脚,却发现己故的某位前辈正在洞中。他心中畏惧不敢上前,但那前辈殷切相邀,料想并无恶意,只得上前拜见。二人寒暄叙旧,谈及家常,不免相对唏嘘。子弟问道:'先生的墓地在某处,为何独自游荡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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