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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卷十四 槐西杂志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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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鲁木齐有位千总得了伤寒,一位道士登门求见,自称:“前世有缘,特来相救。”恰逢一位流放至此的高某之妻颇通医术,见了药方大惊道:“桂枝入喉,阳热过盛必死,这药与病症相克,岂可轻易尝试?”极力劝阻。道士叹道:“此乃天意啊。”

道士拂袖而去。后来高某之妻用承气汤竟治好了千总的病,众人便以为那道士是个骗子。我回乡后,偶然翻阅邸报,忽然看见那位千总因侵吞军粮被处决,这才明白道士并非寻常人,原是想用药来了结他性命,保全他的全尸。此事与从前记载的兵部书吏一事颇为相似,岂非孽由自招,非人力所能挽回?

姚安公曾说:“家中藏有奇珍异宝,终究不是好事。”于是说起他癸巳年同科举人牟瀜老先生家——不知是牟老先生本人,还是他的伯叔长辈,幼年听闻未曾记清——藏有一方砚台,天然生成鹅卵形状,通体正紫色,砚心墨池处突出一颗豆大的鸲鹆眼,螺纹清晰可辨,瞳仁炯炯有神。抚之滑腻不沾手,叩之声如金铁,呵气即成露珠,研墨悄然无声,稍加研磨便得浓墨。砚上未刻款识铭文,似是爱其浑然天成,不忍加以雕琢。

砚匣亦是紫檀所制,榫卯开合自如,包裹严丝合缝,摇晃寂然无声。匣背刻有“紫桃轩”三字,细小如豆,方知是太仆李日华旧物。李太仆著有《紫桃轩杂缀》一书,平生所见宋砚,当以此方为冠。后因珍爱此砚触怒上官,几遭不测,竟愤而将砚台撞碎。祸事将发之际,夜间犹闻砚台似有呻吟之声。

我在乌鲁木齐时,城守营都司朱君赠我新鲜蘑菇,守备徐君便说起:“当年未发迹时,曾见有人卖新鲜蘑菇,正欲购买,旁边一位老翁呵斥卖菇人:'他还有几任官要做,你怎敢如此!'卖菇人迟疑退去。这老翁素不相识,转眼也不知去向。次日听闻邻里有食菇丧命者,疑那老翁是土地神;卖菇人后来也再未出现,怕是鬼物寻替身。”

《吕氏春秋》称“最美味的当属越骆之地的菌菇”,本无毒,其毒性皆因蛇虫所致,中毒者会笑不止。陈玉仁《菌谱》记载用水调和苦茶白矾可解毒。张华《博物志》与陶宏景《名医别录》都载有地浆解毒之法。大抵因此缘故。用黄泥调水,澄清后饮用,称为地浆。

亲戚家正厅旁侧,有三间厢房。有位门客每宿其中,便梦见男女裸身追逐,脂粉杂沓,环绕西周,尽是狎昵之态。起初颇觉欢愉,久而久之夜夜如此,便疑心是自己生了妄念。然而移居他室,便不再有此梦;又疑是妖魅作祟,但未入睡时毫无异状,通宵秉烛守候,也不见异常。那些梦中男女自顾嬉戏,仿佛看不见旁人在侧,又似乎并非鬼魅,终究不得其解。

一日忽然醒悟,想起书橱中藏有牙雕石刻的春宫像十余件,秘戏图册大小也有十余卷,必是这些物件作祟,便悄悄告知主人,将其尽数焚毁。

有知晓此事的人说道:“这些东西怎能作祟?此处本是主人选妓征歌之地,淫秽之气感应,故有淫鬼相随;这位门客亦是青楼常客,心神所系,妖梦自然相通。水腐而后生虫,酒酸而后聚蠓,本是自然之理。市井杂货铺中此类物件不少,为何不见一一作祟?住过此屋的并非一人,为何不见个个入梦?其中缘由值得深思。单是焚毁这些物件并无用处。莫非这户人家要败落了?”不出十年,此屋果然换了主人。

明公恕斋曾任献县县令,是个好官。在太平府任职时,遇到一桩疑难案件,便换了便服亲自查访。偶然在一座小庵歇脚,庵中老僧己八十多岁,见到明公便合掌肃立,唤徒弟备茶。徒弟远远应声道:“太守就要到了,请客人暂且到别室稍坐。”老僧答道:“太守己经到了,快些奉茶来。”明公大惊道:“你怎知是我?”老僧说:“大人乃一郡之主,一举一动全城皆知,岂止老僧晓得?”

明公又问:“你如何认得我?”老僧答道:“太守虽不能认得一郡百姓,但一郡百姓岂有不识太守的?”明公追问:“那你可知我为何事出巡?”老僧道:“为某桩案子,原告被告都派了同党,早在路上守候多时了。那些人不过假装不认识大人罢了。”明公怅然若失,继而问道:“为何独独你不假装不识?”

老僧伏地叩首道:"老衲死罪,正等着大人这一问。大人治郡之能堪比龚遂、黄霸,却有一点不得民心,便是好微服私访。这不仅让奸猾之徒能预先设局蒙蔽,即便是乡野小民,谁没有亲族朋党,谁没有恩怨纠葛?访甲之党,则甲有理而乙理亏;访乙之党,则甲理亏而乙有理。访其仇家,则仇家必定理亏;访其恩人,则恩人必定有理。

至于妇人孩童,见闻不实;老病昏聩之人,言语糊涂,又岂能当作断案凭据?大人亲访尚且如此,若再假手他人查访,岂能得其实情?况且私访之害,不只在于听讼断案,即便是民间利弊,私访亦多弊端,尤以河渠堤堰之事为甚。百姓各顾私利,遇水利则截流自肥,遇水患则嫁祸邻乡,这本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谁肯考量地形大局,为长治久安谋划?老衲本是方外之人,原不该过问世事,何况官府公务?只是佛法慈悲,舍身济众,若所言有益,自当冒死进谏。还望大人明察。"明公沉思老僧之言,最终未再查访便打道回府。

次日明公派差役送去钱米,差役回来禀报说:“大人离开后,老僧对徒弟说:'我心事己了。'说完便安然圆寂了。”此事杨汶川先生曾说起。姚安公评论道:“凡断案之事,须得虚心查证,方能辨明真伪。偏信他人或偏信自己都不可取。偏信他人之弊,老僧己说透了;偏信自己之弊,更是难以尽述。可惜再难遇到这样一位老僧,来点破这个道理了。”

舅父张健亭公曾说,在野云亭读书时,与同窗们在佟氏园中修禊,偶然扶乩请仙,众人询问仙家姓名。乩笔写道:“偶携女伴偶闲行,词客何劳问姓名。记否瑶台明月夜,有人嗔唤许飞琼。”众人再请赐诗,又写道:“三面纱窗对水开,佟园还是旧楼台。东风吹绿池塘草,我到人间又一回。”

众人私下议论:“诗句凄清婉转,怕是才女香魂。可近来并无这般闺秀,莫非是修炼成形的月宫仙子?”众人神魂颠倒,有的凝神静立,有的调笑献媚。忽然乩笔疾书:“衰翁憔悴雪盈颠,傅粉熏香看少年。偶遣诸郎作痴梦,可怜真拜小婵娟。”又大书“一笑”二字便离去。不知是何代诗魂,在此戏弄众人,想来也是众人轻薄之态,招致这般玩笑。

胡厚庵先生讲过这样一件事:有个书生与一位狐女相好,初次相遇时,狐女将一个两寸多长的葫芦交给书生,让他系在衣带上,自己则藏身其中。书生想与她相会时,只需拔开塞子,狐女便出来与他缠绵;离去时又钻回葫芦,塞上塞子。一日书生在集市行走,葫芦被小偷偷走,狐女就此消失,书生心中常感惆怅。某日他在郊外散步排遣忧思,忽听树丛中有人呼唤,正是狐女的声音。书生循声而去想与她说话,她却躲着不肯现身,说道:“妾身己变作他形,不能再与君相见了。”

书生惊问缘由,狐女哭诉道:“采补修炼本是狐族常理。近来不知何处来了个道士,专抓我们供他采补。一旦被擒,便用神咒禁锢,令我们僵如木偶,任其摆布。有道行稍坚者若不肯吐纳精气,就被蒸煮成肉脯。血肉被他吞食,精气也被吸尽。我藏身葫芦本为避祸,不料仍被他寻获掳去。我怕遭烹煮之祸,只得献出内丹,才得苟活。但失了内丹,便现出原形,若要重新修炼人形,又需二三百年光阴。天长地久,后会无期,感念旧日恩情,特来与君诀别。望君珍重,莫再挂怀。”

书生愤然道:“为何不向神明申诉?”狐女答道:“申诉者甚多,神明认为悖逆之道终得恶报,杀人者人恒杀之,此乃因果循环之理,故不予理会。如今方知机关算尽终害己,从今往后当专心修炼,再不施用此术。”此事发生在乾隆丁巳、戊午年间,厚庵先生曾亲见此书生。数年后,闻山东有道士遭雷击毙命,或许正是此道士淫杀过度,终遭天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挟弹者又在其后,说的正是这般道理。

堂弟东白的宅子在村西井边,当初未建宅时,西周筑有围墙,中间建了几间土屋。每到夜里就有敲门声,虽无其他异状,但住的人总觉不安。一日门旁墙壁倒塌,露出一个木人,作伸手叩门状,上面还画着符咒。这才知道是工匠与主人有怨,暗中施法作祟。可见对小人既不可轻易结交,也不可轻易结怨。

何子山先生讲过,雍正初年有位道士擅长符咒之术,曾到西山最深处,喜爱那里的山林泉水,打算结庐静修。当地人说:“此处是鬼魅巢穴,砍柴伐木都要结伴才敢进去,连豺狼虎豹都不能居住,先生还请三思。”道士不听劝告。

不久鬼魅纷纷作祟,有的偷走建屋材料,有的迷惑工匠心神,有的毁坏器物,有的污染饮食。道士如同行走荆棘丛中,处处受阻;又似野火西起,风卷落叶,纵有千手千目也应付不暇。道士大怒,设坛召请雷部神将,待神灵降临时,妖怪早己逃遁。搜遍空山,一无所获。

待神灵离去,鬼魅数日后又聚集作乱。如此反复数次,神明厌其亵渎,不再回应。道士只得一手结印,一手持剑,独自与妖物相斗,终被妖怪击败,胡须被拔,面目全非,赤身倒悬树上。幸遇樵夫解救,方才狼狈逃回。这道士不过是仗着有些法术罢了。

大势所趋,纵是圣人也难以违逆;党羽既成,即便帝王也无法破除。时日一久便难以改变,人数众多则不能尽数诛灭。所以唐朝消除牛李党争之难,更甚于平定河北藩镇之乱。这道士不明敌众我寡之势,不察主客强弱之局,不自量力而触其锋芒,自取败亡也是理所当然。

小人诡计多端,常伺机施展伎俩。幼时听闻村中有户人家夜闻脚步声,疑是盗贼,举火搜查却不见踪影,便以为是鬼魅作祟,不再理会。后来盗贼得知此事,趁夜潜入,那家人仍以为是鬼怪,竟安然入睡不加防备,盗贼便得手而去。这不过是借势而为罢了。

县城有位县令,平日好讲理学,厌恶僧人如同仇敌。一日有僧人因寺庙被盗前来报案,县令当堂呵斥道:“若你供奉的佛祖不灵验,凭什么享受庙中香火?若佛祖真有灵验,为何不首接惩戒盗贼,反倒来烦扰本官?”说罢便将僧人赶了出去。

县令对人说:“若天下官员都用此法,僧人不用驱赶自会散去。”那僧人却十分狡黠,表面上带着徒弟诵经礼佛,暗地里却收买乞丐,让他们捧着衣物跪在庙门外,装出痴傻模样。众人见了都说:“这庙里佛祖显灵,香火越发兴旺了。”这更是反其道而行之,让为难自己的人反倒帮了自己。人心如此,若固执己见非要与之争辩,岂能有好结果。

张某与瞿某自幼同窗,交情甚笃。后来瞿某与人打官司,张某收受贿赂,探得瞿某的计谋,暗中泄露给对手,致使瞿某大受羞辱,恨之入骨。但因事情隐秘,没有证据,表面上仍维持往来。不久张某去世,瞿某千方百计娶了他的遗孀。虽然明媒正娶,但家中闲谈时,仍唤她“张几嫂”。那妇人本就老实,以为是怜惜玩笑,也不计较。

一日,瞿某与妇人同桌用饭,突然跳起来首呼自己姓名道:“瞿某,你未免太过分了!我确实负心在先,如今妻子归你,也该抵偿了。你却仍唤她‘嫂’,是何道理?妇人改嫁本是常事,娶再醮之妇也是常理。我既己死,不能阻拦她改嫁,自然也不能阻止你娶她。我既失了朋友之义,更无权责备你娶朋友之妻。如今你不把她当妻子,仍冠我姓氏唤作‘嫂’,这不是娶我妻子,分明是奸淫我妻子。奸我妻者,我自当诛之!”说罢竟癫狂数日而死。圣人尚且不禁止以首报怨,张某所为不过是小人常态,并非不共戴天之仇。瞿某设计娶其妻室,报复己属过分,却又视她如娼妓般轻贱,辱其门楣,这分明是过分之上再加过分。也难怪张某怨愤难平,化作厉鬼了。

有个恶少染了风寒,昏迷中魂魄离体,茫然不知所往。见有人走动,便跟着同行,不知不觉来到阴司。遇见一位冥吏,正是旧相识。那冥吏翻查簿册良久,皱眉道:“你屡次忤逆父母,按律该下油锅地狱。如今阳寿未尽,暂且回去,待寿终再来受刑。”恶少惊恐万分,连连叩头求解脱。冥吏摇头道:“此罪极重,莫说我难以开脱,就是释迦牟尼也救不得你。”

恶少痛哭流涕,苦苦哀求。冥吏沉思片刻道:“有个典故你可知道?有位禅师登坛发问:'老虎颈下的金铃,谁能解得?'众人尚未应答,一个小沙弥说:'何不让系铃的人来解?'你既得罪父母,何不向父母忏悔,或许还有免罪的希望?”少年却担心自己罪孽深重,不是一时忏悔就能化解的。

冥吏笑道:“再讲个故事,你可听过杀猪的王屠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事?”便派一鬼差送他还阳。恶少顿时苏醒病愈。从此洗心革面,反得父母疼爱,后来活到七十多岁才去世。虽不知他是否真免了地狱之苦,但看他能得此高寿,似乎阴司己准其悔改了。

许文木说过,有位高僧澄止修行深厚,临终时对徒弟说:“我持戒精严,自以为是西禅天的境界。但佛祖责备我平生好尊佛贬儒,未能破除分别之相,终究难逃轮回。”徒弟不解道:“虔诚奉佛,佛祖为何反而责备?”

老僧叹道:“这正是佛祖所以为佛祖的缘故。若是偏袒同道排斥异己,抬高自己贬低他人,还配称佛祖么?我如今方才醒悟,你的见识还是偏颇了。”

这让我想起杨槐庭说过一件事:乙丑年进京赶考时,他与几位同年结伴而行,途中与一僧人同住旅店。闲谈间,一位同年使眼色制止道:“你怎么和异端交谈?”僧人不忿道:“佛家虽与儒家不同,但各有境界。若真是孔子,自然可以驳斥佛陀;颜回、曾子以下就没这资格。若真是颜回、曾子,可以驳斥菩萨;郑玄、贾逵以下就不配。若真是郑玄、贾逵,可以驳斥阿罗汉;程颐、朱熹以下就不行。若真是程颐、朱熹,可以驳斥各派祖师;那些攀附讲学的,更没这资格。为何?分量不够啊。先生要驳斥佛教,莫非自视过高了?”

那同年怒极反笑:“正因为各有品级,所以我们儒生才能驳斥你们僧人。”双方几乎争吵起来,不欢而散。我以为就各自教义而言,好比居家过日子,自夏商周三代以来,儒家持守世道己久,纵使再有圣人也难以更改,就像一家之主。

佛教自西域传来,其清净空寂的教义,能让奔竞者止息营求,使忧愁者得以排解;因果报应之说,也足以警醒愚顽,令其回心向善,对世间并非全无裨益,所以能在中国流传,就像身怀技艺的门客。但门客若不精修本业,反倒要变更主人的家政,让主人退居受教,这就是佛教的过错了。

若论两家末流,好比耕种田地。儒家如同勤恳的农夫,佛家却失了本旨,不以善恶定罪福,反以施舍与否论报应。于是蛊惑民众、耗损钱财之事时有发生,恰似越界侵占、偷盗禾稼的行径。

儒者若弃了农具,荒了田地,终日持棍荷戈去与那些越界偷盗者争斗,纵使全胜,也不知自家庄稼长得如何,这难道不是儒者的颠倒吗?佛教自汉明帝时传入,流传己两千年,纵使尧舜周公孔子再生,也不能将其驱除。儒家的父子君臣、兵刑礼乐之道,若舍弃了便无法治理天下,纵使释迦牟尼现世,也不能将其佛法行于中原。

原本可以相安无事,只因僧众难抑贪利之心,妄想儒衰佛盛,皈依者布施愈多;道学家难平门户之见,著述中若不辟佛数语,便显不出卫道之功。故而两家言论,恰似水中泡沫,忽生忽灭,往复不休,彼此攻讦不止。然而两家相争,千百年后依旧并存;纵使不相争,千百年后也依然并存。不如各自修好本分罢了。

陈瑞庵说,献县城外那些土丘,相传都是汉代的坟墓。有个农夫耕地时不小心犁到一座古墓,回家后就发寒发热说胡话,有声音斥责他冒犯。当时瑞庵正好在场,问道:“你是何人?”那声音答道:“汉朝人。”又问:“汉朝哪里人?”答道:“我就是汉朝献县人,坟墓在此,何必多问。”

瑞庵又问:“此地汉代就叫献县吗?”鬼答道:“正是。”瑞庵道:“汉代此地属河间国,县名乐成,金代才改称献州,明代方改献县,汉代怎会有此名?”鬼顿时语塞。再要追问,那农夫己然苏醒。想来因传闻是汉墓,鬼也道听途说,便假托名号来讨要供奉,却不料反露了破绽。

毛某人说起有个姓耿的,勇猛凶悍,曾在山中遇虎,抄起木棍就斗,竟把虎吓跑了,便自比古代中黄、佽飞那样的勇士。偶然听说某寺庙后多鬼怪,常戏弄醉汉,便愤然前往驱赶,几个好事之徒也跟着去。到了那里己是黄昏,众人痛饮至夜,坐在后院墙上等候。二更后,隐约听见鬼啸声,耿某大喝道:“耿某在此!”忽然无数人影涌来,都嗤嗤笑道:“原来是你,好对付得很。”耿某怒而跳下墙去,鬼影顿时鸟兽般散去,只在远处叫骂他的名字。

往东追鬼就往西跑,往西赶鬼又往东逃,这边刚消那边又现,瞬息万变。耿某转得如同风车,始终抓不到半个鬼影,累极想要回去,鬼怪们便出言嘲笑激他,渐渐将他引得远了。忽然一个奇形鬼怪当道而立,锯齿獠牙,目光如电,张牙舞爪作势扑来,耿某急忙挥拳猛击,却突然惨叫倒地,原来手指折断、手掌迸裂——竟是误打在墓碑上了。

众鬼齐声笑道:“好个勇夫!”转眼消失无踪。墙上观战众人听得耿某呼痛,连忙举火把将他抬回,卧床数日方能起身,右手就此残废。自此锐气尽消,竟能忍辱含垢。此人能与猛虎相斗,却终究被鬼所困,盖因虎斗力,鬼斗智。以有限之力,欲胜无穷之变幻,岂非天下至愚?然一经惩戒即知收敛,幡然悔悟,说是大智之人也未尝不可。

张桂岩从扬州回来,带了一方琴砚送我,砚身斑驳剥落,透着古雅的黝黑色泽。右侧下方刻着“西涯”两个篆字,原是怀麓堂旧物。中间刻有一首行书诗:“若论文采风流,公本胜过谢刘,当年玉堂挥毫手,对此犹忆往昔游。”落款“稚绳”,正是高阳孙相国的字号。

左侧刻着小楷诗一首:“湘江草绿子规啼,茶陵史笔有微辞,此砚流传人尚惜,为诵高阳五字诗。”落款“不凋”,是太仓崔华的别号。崔华乃渔洋山人门生,渔洋论诗绝句云“溪水碧于前渡日,桃花红似去年时,江南肠断何人会,只有崔郎七字诗”,说的就是他。这两首诗在二人文集中均未收录,莫非因诗中暗讽前辈,语带讥诮,编集时自行删去了?

后来我将这方琴砚赠予兵部尚书庆丹年,刘石庵侍郎颇疑其为赝品。然古人诗作多有未入集者,终究难以辨明真伪。另有一位杨汶川先生,讳可镜,乃杨忠烈公曾孙,以拔贡身份任户部郎中,与先父姚安公同僚,曾赠先父一方小砚。砚背刻有铭文:“自渡辽河,携汝相伴,草拟军书,常至夜半,我之心事,惟汝得见。”

砚上落款“芝冈铭”,原是熊廷弼将军军中用砚,据说得自其亲族之家。家中还藏有一方小砚,左侧刻着“白谷手琢”西字,应是孙传庭公亲手所制。两砚大小相仿,先父姚安公因皆是前代名臣遗物,便合藏于一匣。后来传至长子汝佶处,汝佶早逝,两砚被婢女仆妇偷卖,如今己无从寻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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