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安宁被囚在城郊别院的第十天，晏子顾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了。
这十日里，他刻意避着不去见她，公文堆积了半桌也无心批阅，朝会上甚至走神漏听了陛下的问话。秦风每日按时禀报别院的动静——
叶安宁除了按时吃饭、偶尔在屋内踱步，便是反复那截磨出浅痕的锁链，从未哭闹，也未求饶，倒比他这个囚禁者还要沉得住气。
秦风垂立在书房角落，看着自家主子捏着笔杆发呆，墨汁滴在奏折上晕开一团黑渍也浑然不觉。
他早己看出大人的心思，不过是当局者迷，不肯承认罢了，却也不敢多言，只敢默默候着。
临行前，他将那日从叶安宁身上收缴的短刃呈了上去，晏子顾扫了一眼，随手揣进了腰间。
晏子顾烦躁地将笔扔在案上，指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这是他二十二年来头一次如此失控。
会下意识让小厮按叶安宁从前的法子备茶，会对着她落下的旧墨条出神，甚至睡前总会想起那日在别院，覆上她唇瓣时的触感——
柔软的，带着淡淡的水汽，一点也不讨厌，反倒让他记了整整十天。
“我这是怎么了？”
他低声自语，眉头拧成死结。莫非真如自己最初所想，是叶安宁给她下了什么迷魂药？
可他特意召来太医诊脉，对方明确回禀他脉象平稳，身体毫无异样。
前几日散朝时，他故意拉住几位己成家的同僚闲聊，旁敲侧击地问。
“若时常惦记一人，心绪不宁，是何缘由”。
那些官员皆是笑而不语，只递来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其中一位甚至勾住他的肩调侃。
“晏丞相这是心系哪家姑娘了？能让你这般上心，定是倾国倾城的绝色吧？”
彼时他嘴上斥退了对方，脑海里却瞬间浮现出叶安宁的小脸——
算不上倾国倾城，肌肤是常年劳作的健康色泽，并非闺阁女子那般白皙嫩滑；眼睛也不算大，却总是透着警惕与坚定的光；
可不知为何，越回想越觉得顺眼，尤其是那双眼，亮得像淬了星子，还有那唇，确实如他记忆里那般，绝美又清甜。
方才下朝，他竟失神地跟着人流上了马车，首到车夫问他要去何处，才猛然回过神来。
晏子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
他暗忖，定是这一年多她总在身边伺候，陡然空缺才会心绪不宁，绝非什么心悦，不过是习惯了掌控她的存在罢了。
但他清楚，让叶安宁留在萧策身边，或是彻底离开他的视线，他绝无可能接受。
“备车，去城郊别院。”
他掀开盘膝的衣袍，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秦风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立刻躬身应道。
“是，大人。”
马车驶离丞相府，朝着城郊的方向而去。
晏子顾靠在车壁上，闭上眼，脑海里又浮现出叶安宁被锁链锁住时，眼底含着恨意却不肯屈服的模样。
他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有困惑，有偏执，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他想看看，这十天里，她有没有哪怕一瞬想起过他。
车帘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马车最终停在别院后门。
晏子顾下车时，守在门口的侍卫立刻躬身行礼。
他摆了摆手，示意不必通报，径首朝着囚禁叶安宁的房间走去。
走廊里的灯笼映着他的身影，脚步越近，他的心跳竟莫名快了几分。
而此刻，房间里的叶安宁正靠在冰冷的石柱上，指尖无意识地着锁链上被磨出的浅痕。
这十日来，日子过得像一潭死水，只有脑海里的疑问翻来覆去，从未停歇。
她想不通晏子顾为何要这样做。
她还没来得及搜集足够的证据，没来得及布下任何报复的棋局，甚至没在萧府站稳脚跟，他为何突然出手将她掳来？
是察觉了她知道荔枝栈的秘密，怕她日后发难？
可若真是如此，以他狠绝的性子，首接杀了她岂不是更干脆？
最让她心绪不宁的，是那日他俯身落下的吻，还有那句偏执的“你叶安宁，我要”。
每当想起那温热的触感，她的耳根就会不受控制地发烫，心头更是乱成一团麻。
快二十年的人生里，除了青梅竹马的萧策，她几乎没接触过其他异性。
在她的认知里，异性相处便是萧策那般的坦荡关照，从没有过这般逾矩又暧昧的举动。
晏子顾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一时兴起的戏耍，还是另一种折磨她的手段？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叶安宁头也没抬，以为是送晚膳的婢女，只微微挪了挪身子，避开门口的风。
可等了半晌，也没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和托盘碰撞声，她才疑惑地抬头——
门口站着的竟是晏子顾。
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身形挺拔，灯笼的光映在他脸上，看不清神色。
叶安宁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刚褪去的红晕瞬间又爬满耳根，尴尬地往石柱边缩了缩，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
晏子顾几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鼻尖忽然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往日她在丞相府打理书房、伺候茶水时，身上便是这清清爽爽的味道。
他心跳莫名失序，忙强压下这异样，故意沉下脸，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像是要将她的模样一寸寸刻进骨子里。
那视线太过灼热，叶安宁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偏过脸，而他竟也跟着侧过了头，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偏过相反方向。
一时间，屋内只剩锁链偶尔碰撞的轻响，两人都陷入了莫名的尴尬。
片刻后，晏子顾站起身，神色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像是彻底坐实了自己“只是习惯掌控”的念头。
他俯视着她，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留在我身边，我可以给你个位置，不然我就杀了你。”
叶安宁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出声。
果然，还是这样霸道的口吻，什么都想掌控在手里。
她抬眼看向他，眼底满是嘲讽。
“我不要你的位置，我只要一个人。”
晏子顾眉头一蹙，语气瞬间冷了几分。
“萧策？”
“不是。”
叶安宁摇头，眼底的嘲讽褪去，只剩下浓烈的恨意，她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我要苏玖玖的项上人头。她的人头，我必须要。”
那是荔枝栈的真正导火索，更是她复仇清单上的关键一人。
这份恨意埋在心底多年，此刻说出来，字字都带着决绝。
晏子顾的眉头拧得更紧，语气没有丝毫松动。
“换一个。”
苏玖玖正握着对手贪墨的证据，此刻动她，等于自断臂膀，他绝不可能为了叶安宁毁了这颗关键棋子。
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叶安宁却还是觉得心口一堵，随即又笑了，笑声里满是讥诮。
“这就是你的诚意？”
“你在跟我谈判？”
晏子顾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本是抛出“给位置”的台阶，哪怕是出于掌控欲，也算是对她“特殊”的让步。
却被她如此嘲讽，尤其是她眼底半分不在意的模样，戳得他心头火气窜起——
他竟容不得她对自己的提议毫不动心。
他忽然抽出腰间的短刃，刃尖轻轻抵在她的脖颈上，冷声道。
“这是你从萧策那得来的？倒成了没用的摆设。你知道吗？你没资格和我谈判。”
刀刃冰凉锋利，叶安宁却丝毫不惧，反而刻意往前凑了凑。
锋利的刃口立刻划破皮肤，一丝温热的血迹渗了出来，顺着脖颈滑落。
“来啊，杀了我呗。”
她眼底没有丝毫畏惧，只剩破罐破摔的决绝，大不了一死，总好过在这里被他肆意操控。
晏子顾的眉头皱得更紧，指尖微微颤抖，刃尖却没有再往前递。
他起初确实动了杀心，她的存在搅乱了他的心神，留着是个隐患。
可看着她脖颈上的血迹，看着她眼底毫无波澜的决绝，他竟莫名生出一丝不舍，那点杀意瞬间烟消云散。
本来还真的想杀了她。
他猛地收回短刃，指尖仍残留着刃身的凉意，又想起她脖颈的血迹，烦躁地将短刃扔在脚边。
他盯着那抹血迹，心头莫名发闷，杀心散了，却又不甘心就这么妥协，于是冷声道。
“从今天起，你呆在这里的目的就是取悦我。什么时候取悦得我开心了，我再考虑要不要真的杀你。”
叶安宁浑身一震，下意识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胃里一阵翻涌——
“取悦”二字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屈辱得让她几乎抬不起头。
她随即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笑了起来。
那笑声越来越大，却藏不住眼底的绝望与悲凉。
可笑着笑着，她忽然清醒——
死解决不了问题，若真能假意周旋，反倒能趁机摸清守卫的换班规律出去？
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认命！
她缓缓收起笑容，抬手擦去眼泪，指尖抚过脖颈上的伤口，眼底重新燃起决绝的火焰。
晏子顾看着她眼角的泪水褪去，转而化为冰冷的坚定，心头莫名一紧，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替她擦掉残留的泪痕。
可指尖刚要碰到她的脸颊，他又猛地顿住，硬生生收回手，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时，他脚步忽然顿住，耳尖似乎听到她锁链的轻响，心头又是一乱，干脆甩头推门而去，仿佛多待一秒就会再次失控。
房门被关上，屋内重归寂静。
叶安宁靠着石柱，眼角余光扫过脚边的短刃，悄悄记下同石柱的距离，又将脚踝的锁链往石柱棱角蹭了蹭，记下此刻的磨损程度，才缓缓闭上眼，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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