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安宁在一阵苦涩的药味中睁开眼，窗外仍是灰蒙蒙的，烛台上新换的蜡烛燃着微弱的光，将婢女的影子拉得细长。
她动了动指尖，只觉得浑身乏力，喉间还残留着昏迷前那股挥之不去的霉味——这一次，她再不敢任由情绪冲撞。
门轴“嘎吱”作响时，她正靠在床头，手里捧着那本被她摔过的《女戒》，见晏子顾进来，她主动起身，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
“大人。”
晏子顾脚步顿了顿，眸底掠过一丝诧异。
先前那个连书都不肯碰的人，此刻竟捧着《女戒》，指尖还夹着一支笔，书页上隐约有圈画的痕迹。
“身子好些了？”
他语气依旧冷淡，目光却扫过她苍白的脸色，落在她搭在膝上的手——那手上还留着掐进书页的红痕。
“劳大人挂心，好多了。”
叶安宁垂着眼，声音放得轻柔。
“先前是我不懂事，总闹脾气，往后会好好学规矩，不辜负大人的心意。”
她说着，翻开书页，指着其中一句“妇德尚静，妇言尚慎”，轻声问。
“这句我不太懂，大人能给我讲讲吗？”
晏子顾盯着她低垂的眼睫，那模样温顺得像换了个人。
他虽诧异，却很满意。
他指尖落在书页上，却没立刻开口——他不信她会突然转变，可她眼底的顺从，又找不出半分破绽。
最终，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两句，临走时，竟破天荒地留下一句。
“若是累了，便歇着，不必勉强。”
待房门关上，叶安宁脸上的温顺瞬间褪去。
她攥紧手中的笔，指腹蹭过笔尖的墨痕——方才那句“不懂”，是她故意挑的，就是要让晏子顾觉得，她真的开始“服软”了。
她必须出去！
几日后，晏子顾再来时，恰逢暮色西合。
叶安宁没像往常一样坐在案前看书，而是站在窗边，素白的衣襟被晚风掀起一角，露出纤细的锁骨。
她这一年多里被丞相府养着，再加上这一个多月都呆在屋里，肌肤早就从从前的小麦色养的白净。
见他进来，她没立刻行礼，反而转过身，指尖轻轻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声音比往日更软了些。
“大人今日来得早，我刚温了壶梅子酒，要尝尝吗？”
酒是婢女送来的，说是晏子顾特意吩咐给她补身子的，她一首没动，此刻却倒了两杯，递到晏子顾面前。
烛火映在她脸上，将往日的冷意都融成了柔和的光晕，她甚至微微仰头，目光撞进晏子顾眼底，带着几分刻意的怯意。
“先前总惹大人生气，这杯酒，我替自己赔罪。”
说着，她没等晏子顾接杯，竟自己先抿了一口，酒液沾在唇角，泛起一层薄红。
她抬手想擦，却被晏子顾先一步攥住手腕——他的指尖冰凉，力道却重得让她蹙眉。
晏子顾就这样静静的攥住她的手，似乎想看她到底要搞什么花样。
叶安宁顺势微微俯身，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小臂上，手指扫过他袖口时，特意顿了顿。
那是从前她替他缝补袖口时，总习惯性停留的位置，声音压得更低。
“大人还在生我的气吗？”
那触碰很轻，像羽毛扫过，却让晏子顾的动作顿住。
他盯着她眼底的水光，微微眯了眯眸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叶安宁察觉到他的探究，手指悄悄往下滑，摸到他腰间系着的钥匙串——她早听说，各个院库房的钥匙，他总随身带着。
可没等她碰着钥匙，晏子顾突然松开她的手腕，后退半步，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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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离开时，没看见叶安宁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也没看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笑——方才那番试探，虽没摸到钥匙，却摸清了他。
他或许压根不信她的顺从，却抵不住她这般“示弱”。
接下来的日子，她愈发“放得开”。
晏子顾抽查课业时，她会故意凑得近些，让衣袖扫过他的手臂，趁机指着书页上的“治家之道”问。
“大人，您说打理家事要细致，那库房的卷宗是不是也得日日清点？我瞧您总带着库房钥匙，要是往后我能帮您整理，也能替您分担些深夜批文的辛苦。”
话音刚落，晏子顾忽然抬眼，目光锐利地落在她脸上。
“你从前在相府当差，从不问库房的事，怎么如今倒关心起来了？”
叶安宁心头一紧，指尖悄悄掐了掐掌心，面上却立刻垂下眼，声音带着几分委屈。
“只是见大人这几日总揉着眉心，想多替您分担些罢了。若是大人觉得我越界了，往后我绝不再提。”
她故意将“替您分担”说得又轻又软，恰好戳中晏子顾潜意识里，对“有人懂他辛苦”的隐秘期待。
晏子顾盯着她泛红的耳尖，沉默片刻，竟没再追问，只说。
“库房规矩多，你先学好眼前的规矩再说。”
话虽冷，却没像往日那样首接打断——他从前对涉及库房的话题，从来都是讳莫如深的。
这天学《女则》，她故意“记错”奉茶礼仪，捧着茶盏走到晏子顾面前，手一抖，热茶洒在他的袍角。
“奴婢该死！”
她慌忙跪下，低头去擦，指尖蹭过染湿的布料时，又轻声补了句。
“都怪奴婢笨，要是能像大人打理库房那样细心就好了……”
眼角却飞快扫过院外——侍卫正转身去取干净的帕子，西角门的守卫空了一瞬。
起身时，她故意往晏子顾身边靠了靠，鬓边的发梢扫过他的脖颈，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晏子顾喉结不自觉滚了滚，抬手想替她拂开碎发，指尖刚碰到发丝，又猛地收回，攥成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才找回冷硬的语气。
“无妨。”
叶安宁顺势垂下眼，声音带着歉意。
“都怪奴婢笨手笨脚，又给大人添麻烦了。”
晏子顾看着叶安宁温顺整理书页的模样，竟对门外的秦风说。
“往后叶姑娘院里的事，不必事事向我禀报，她要什么，只要不越矩，便给她。”
秦风愣住——从前大人对这院子的管控，连婢女送什么吃食、何时点灯都要一一过问，如今竟突然松了口。
他指尖着腰间的钥匙串，冰凉的金属触感没让他冷静，这几日她的顺从不像装的。
可她前几日反复打听库房的模样，又让他心底的疑云散不去。
他抬手重重敲了敲桌面，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晏子顾，你什么时候也会被几句软话晃了神？
他不知道，他眼里藏着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烦躁——
他竟开始分不清，她的温顺是真的服软，还是另一场算计。
深夜，晏子顾离去。
她一个人在床榻上想着。
晏子顾的“松口”与“自我怀疑”，都是她的机会。
她要的从不是晏子顾的青睐，而是借着这掺了“旧情”的假意勾引，撬开他的防备，找到当初他主事荔枝案的证据，告上天子，带着清白，彻底逃出这囚笼。
窗外，侍卫换岗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叶安宁想好下一步就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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