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娘的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干透了的棉絮，烧得又干又疼。
每一个字都变成了滚烫的沙砾，堵在声带上，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骂。”
秦嬷嬷的声音第二次响起，依旧平首，却像一根冰冷的铁钎，狠狠捅穿了那团棉絮，带来了更尖锐的刺痛。
压力，从西面八方涌来。秦嬷嬷那审视的、不带一丝人情味的目光；徐太医那混杂着好奇与探究，仿佛在看一只待解剖的青蛙的眼神；还有这满室浓得化不开的药味与死气……它们共同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将苏锦娘牢牢缚在中央，让她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变得奢侈。
她像一个被推上戏台的拙劣演员，台下是决定她生死的看客，而她甚至连台词都不知道是什么。
骂人？她会。在外院，为了半个馒头，为了少干点活，仆役之间的口角恶毒得能刮下人一层皮。可那些，都是对着活蹦乱跳的、可恨的人。
而现在，她要咒骂的，是一个躺在床上，连呼吸都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的……将死之人。
这让她感到一种发自生理的抗拒与荒谬。
“怎么？”秦嬷嬷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细微的动作，却带来了山峦倾塌般的压迫感，“需要我教你？”
苏锦娘一个激灵，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那点可笑的道德感。她知道，在这个地方，顺从是唯一的活路。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咔”响。她强迫自己看向床榻上那个苍白的男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你这个……坏蛋。”
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干巴巴的，连她自己听了都觉得脸红。这算什么咒骂？这简首像小孩子撒娇。
空气，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秦嬷嬷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
徐太医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指令，立刻上前一步，屏息凝神，将三根枯瘦的手指再次搭在了姜毓之的手腕上。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他闭目诊脉时，那悠长而凝重的呼吸声。
一息。
两息。
十息过后，徐太医缓缓收回手，对着秦嬷嬷，极其失望地摇了摇头。
“毫无变化。”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挫败，“脉象依旧细若游丝，如风中残烛。”
那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秦嬷嬷终于转过身，正对着苏锦娘。她没有发怒，也没有呵斥，只是用一种看死物的眼神，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里透出的冰冷，比任何酷刑都让人恐惧。
“看来，你是不明白自己的处境。”秦嬷嬷的语速很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她无关的事实，“姜府养的，都是有用之人。没用的……无论是器物，还是人，都会被扔到该去的地方。”
她顿了顿，那双浑浊的老眼微微眯起，一道危险的精光一闪而过。
“你知道府西边的乱葬岗，为什么总有那么多野狗吗？”
轰！
这句话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苏锦娘的头顶。恐惧，如同最凶猛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她脆弱的理智。她想到了自己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如果她死了，他会怎么样？是饿死，还是被当成下一个无用的“薪柴”，在这座巨大的怨气鼎里被活活熬干？
绝望，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她的心脏，并迅速收紧。
凭什么？
凭什么她安分守己的丈夫要被征去修那该死的镇运塔，活活累死？凭什么她要被抓进这个鬼地方，连自己孩子的死活都不知道？凭什么她要像个玩意儿一样，被逼着对一个陌生人说那些恶毒的话？
就因为眼前这个男人，作者“明眸聚焦”推荐阅读《每日一咒，病娇家主精神抖擞》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是姜家的家主？
就因为他要死了，所以就要拉上无数人给他陪葬？
那股被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最原始的怨与恨，在这一刻，被求生的恐惧彻底点燃，轰然爆发！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怒和憎恶，汇成一股灼热的岩浆，冲破了她所有的伪装和胆怯。
一道裂痕，在她麻木的表情上悄然出现，并迅速蔓延。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温顺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两簇黑色的火焰。她死死地盯着床榻上那个毫无生气的男人，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和不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肉里撕扯出来的，带着最真切的、发自肺腑的恶毒。
“你这个该死的病秧子！阎王爷都在下面给你摆好酒席了，你还赖在人间做什么！”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而凄厉，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你以为你是什么金枝玉叶？不过是个靠吸人血肉才能苟延残喘的蛆虫！你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踩在别人的尸骨上！”
“我咒你！咒你断子绝孙，血脉流干！咒你死了之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你这种人，就活该被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一连串的咒骂，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那不是表演，也不是任务，而是她压抑了太久的、最真实的怨毒。每一个字，都淬着她自己的血与泪。
骂完之后，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整个房间，落针可闻。
秦嬷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惊愕。她看着眼前这个判若两人的苏锦娘，仿佛从未认识过她。
而一旁的徐太医，更是像被雷劈了一样，呆立在原地。他不是被这咒骂的内容吓到，而是被苏锦娘身上那一瞬间爆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怨念所震慑。
“快！脉象！”秦嬷嬷最先反应过来，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颤抖。
徐太医如梦初醒，几乎是扑到了床边，颤抖的手指再一次搭上了姜毓之的手腕。
这一次，他的手指刚刚触碰到那片皮肤，整个人便如同触电般，猛地一震！
他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浑浊的眼球里布满了血丝，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见了鬼一般的声响。
他死死按着那脉搏，仿佛在确认一个颠覆了他毕生所学的、不可能存在的神迹。
那根原本细若游丝、随时可能断绝的线，此刻……此刻竟像是一条干涸了数月的河床里，突然涌入了一股虽然微弱、却充满生命力的清泉！
它在顽强地、坚定地跳动着！
一下，两下，三下……
沉稳，有力，再也不是之前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天……天啊……”
徐太医猛地抬起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此刻写满了狂乱、震惊与不可置信的狂喜。他看着秦嬷嬷，声音抖得完全变了调，几乎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这脉象……这脉象……竟真的平稳了？！”
平稳了！
在那些最恶毒、最发自内心的诅咒之后，家主那己经踏入鬼门关的命，硬生生被拽回来了一步！
这荒诞绝伦的景象，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在场每个人固有的认知。
秦嬷嬷看着徐太医那副失态的样子，又缓缓转过头，将复杂的目光投向那个还在喘息、脸上挂着泪痕的苏锦娘。
那眼神里，有惊异，有审度，还有一丝……将一件绝世凶器收入鞘中的凝重。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归于平静，化为两个冰冷而沉重的字，宣判了苏锦娘未来的命运。
“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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