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桌上那无声的较量，漾出来的层层的涟漪持续扩散，改变了水下的生态。
谢聿辰离开后，公寓里陷入一种表面的宁静，但这宁静之下，涌动着比之前更加复杂的暗流。沈听雪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无声监视着她的目光，变得更加专注，也更加……困惑。
周阿姨收拾餐桌时，看她的眼神里带着欲言又止的好奇。连平日里如同背景板一样的阿炎，在她下午照常去书房时，那审视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沈听雪坦然接受了这一切。她知道，自己清晨那个看似不经意的“越界”行为，无疑是在谢聿辰掌控的平静湖面下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他在重新评估她，评估这个突然变得陌生、让他无法轻易定义的“囚徒”。
她并不急于求成。依旧按部就班地看书，偶尔会向周阿姨询问一些花草养护或是煲汤的技巧，态度温和有礼，与之前那个尖锐抗拒的沈听雪判若两人。
她在耐心地编织一种新的“常态”，一种带着生活气息的、温和而无害的假象，一点点蚕食着他戒备的边界。
转折发生在她重生回来的第五天下午。
她正在书房外间翻看一本法国庄园的画册，内间的门开了。谢聿辰走了出来，他似乎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冷厉。
他没有像前几天那样首接无视她，而是在她面前的沙发旁停下了脚步。
沈听雪从画册上抬起头，看向他，目光平静，带着询问。
谢聿辰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落在她膝头的画册上，那上面是普罗旺斯连绵的薰衣草花田，色彩浓郁得像要溢出页面。
“明天晚上，”他开口，声音依旧是惯常的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有个晚宴。”
沈听雪的心跳漏了一拍。晚宴？前世这个时候，他从未带她出席过任何公开场合。一方面是她激烈抗拒，另一方面，也是他将她藏得极深，如同珍藏一件不愿示人的私有物。
他此刻提起，是什么意思？
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谢聿辰的目光从画册移到她的眼睛，那深邃的眸底如同两口古井，波澜不惊，却暗藏旋涡。
“你需要出席。”他用的是陈述句，不带商量的口吻，但比起从前纯粹的命令，似乎又少了几分绝对的强制，多了一丝……告知的意味。
沈听雪垂下眼帘，指尖在光滑的铜版纸上轻轻划过。这是一个信号。一个他试图将她重新纳入他社交范围的信号？还是又一次新的、更公开的试探？想知道她在旁人面前，会如何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
“好。”她没有犹豫，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应承下来。声音不大，却清晰坚定。
她的爽快，反而让谢聿辰微微怔了一下。他预想中，她至少会流露出抵触或者质疑。
“不怕了？”他挑眉，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探究。前世的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觥筹交错、虚与委蛇的场合，认为那是禁锢她的另一个华丽牢笼。
沈听雪轻轻合上画册，将它放在一旁，然后站起身。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如同玩具模型般的车流，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笼子里的金丝雀，偶尔也需要见见阳光，不是吗？”她回过头，看向他，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分辨不出是自嘲还是无奈的弧度，“而且，我只是你的附属品，出席与否，从来不由我决定。以前是，现在……似乎也一样。”
她的话，像一根柔软的刺，轻轻扎了一下谢聿辰的心口。
附属品……
这三个字从前世她的口中喊出，总是带着无尽的憎恨和屈辱。可此刻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甚至带着一丝认命般的怅然。
这比激烈的控诉更让他感到不适。
他讨厌她这种仿佛己经接受了一切，却又在平静之下悄然改变着什么的状态。
“你不是附属品。”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声音有些生硬。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沈听雪也明显愣住了，看向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真实的错愕。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谢聿辰迅速恢复了冷峻，仿佛刚才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只是幻觉。他移开目光，语气重新变得公事公办：“礼服和珠宝晚上会送过来。明天下午会有造型师过来。”
“嗯。”沈听雪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那个危险的话题。
谢聿辰不再多言，转身欲走。
“谢聿辰。”沈听雪忽然叫住他。
他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晚宴上……我需要特别注意什么吗？”她问，语气像一个初次参加重要活动、有些忐忑不安的新人，带着恰到好处的依赖和请教意味，“比如，有什么人需要特别注意避开？或者，有什么话题……最好不要提及？”
比如，顾言深？或者，谢家那些对他虎视眈眈的亲戚？
她在试探，试探他愿意让她接触到什么程度，也试探他是否己经开始，哪怕只是一点点，将她视为可以并肩面对外界风雨的……同伴。
谢聿辰的背影僵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
“跟着我就好。”最终，他给出了一个模糊却极具保护意味的回答，“不需要特意避开谁。”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离开了书房。
沈听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缓缓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窗外。
天际有薄薄的云层掠过，阳光时隐时现。
跟着他就好……
这句话，像一颗微小的火种，落入了她沉寂的心田。
她知道，这远非接纳，更像是一种主人对所有物的宣告。但比起从前彻底的隔绝与隐藏，这己经是一个不容忽视的进步。
晚宴吗？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那将是她重生后，第一次真正走出这座黄金牢笼，也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以“谢聿辰女人”的身份亮相。
那不仅仅是一场社交活动，更是她“追夫”路上，第一个需要正面迎接的挑战，也是她向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名为“命运”的对手，发出的第一声微小却坚定的宣战。
她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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