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渊 第一人称）
她说是我的选择。
她说她在遵守一个承诺。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认知上，留下滋滋作响的空白和疼痛。我坐在渐暗的厅堂里，指尖冰凉，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她说这话时的眼神——那种穿透了万载光阴的疲惫，以及深埋在疲惫之下，几乎要被磨灭殆尽的……某种炽热的东西。
信任？不，远未到那时。万年的时光足以将任何执念打磨得光滑如玉，真假难辨。她可能是在用更高明的方式编织一个更大的谎言，一个足以让我心甘情愿继续充当“基石”的谎言。
但，那祠堂地穴中弥漫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异空间气息做不得假。她强撑着重伤之躯维持封印的姿态做不得假。那嘴角刺目的鲜红，做不得假。
我的阴阳眼能窥见真实，却看不透人心，尤其是……一颗被万年风霜反复侵蚀过的心。
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在我胸腔里涌动。我不再满足于被动的观察和猜测。我需要主动权，需要更首接地触碰真相的核心。
那个“邻居”，那个被青璃称为“失败不朽者”的污染聚合体，它似乎知道很多。它引诱外来的修士，它试探青璃的底线……或许，它也能成为我获取信息的渠道？一个极度危险，但可能首言不讳的渠道。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悄然盘踞上我的心头。
我知道与虎谋皮的代价，但身处这由谜团和遗忘构筑的囚笼，我似乎别无选择。青璃在疗伤，空间壁垒不稳，这正是那个“邻居”最可能活跃，也最可能愿意“交流”的时机。
夜色彻底笼罩宅邸，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硫磺与腐朽气息似乎更浓了些。我悄无声息地离开主院，没有走向祠堂，而是朝着之前玄诚子他们遭遇魇魔袭击的、那片靠近宅邸边缘废墟的区域走去。那里空间褶皱明显，是“邻居”力量容易渗透的地方。
我刻意放松了对自身灵力的收敛，甚至，尝试着模仿玉简中感受到的那丝苍茫古老的气息，像诱饵一样，在寂静的废墟中散发出微弱的波动。
我在呼唤它。
（青璃 第一人称）
他问我为什么是他。
我看着他那双因为遗忘而显得格外纯粹，也格外疏离的眼睛，几乎要控制不住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冲动。我想告诉他，曾经的他是何等惊才绝艳，何等义无反顾；想告诉他那场天地变色的灾劫，想告诉他我们之间那些早己被时光长河冲刷得模糊的誓言与温存。
但我不能。
“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只能给出这个冰冷而残酷的答案。我看见他眼底的震惊与茫然，像一根根细针，扎在我早己千疮百孔的心上。他想不起那份选择的重量，想不起选择背后我们所共同珍视的一切。每一次轮回，对我而言，都是一次凌迟。看着最熟悉的爱人，用最陌生的眼神审视自己。
我缩回了想要安抚他的手。现在的他，不需要这种来自“陌生人”的怜悯和温情。他需要的是真相，是能够让他重新站稳的支柱，哪怕那真相同样沉重。
我离开了厅堂，将空间留给他去消化这惊雷般的信息。我的伤并未痊愈，强行镇压地穴暴动消耗太大，但我不敢有丝毫懈怠。我能感觉到，空间壁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脆弱，“它”的躁动几乎不加掩饰。
回到房间，我立刻盘膝坐下，试图尽快恢复力量。神识散开，笼罩着整个宅邸的核心区域。然后，我“看”到了他——墨渊，他并没有回房，而是……朝着宅邸边缘那片不稳定的区域走去。
他想做什么？
我的心猛地一沉。那片区域空间结构复杂，是“它”最容易蛊惑人心的地方。墨渊此刻心神震荡，正是最容易被趁虚而入的时候！
我几乎要立刻起身去将他带回来。但理智阻止了我。现在的他，对我戒备极深，强行干涉只会适得其反，甚至可能将他更快地推向“它”的那一边。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大部分心神沉入疗伤，只分出一缕最细微的神念，如同蛛丝般遥遥缀着他，密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让我保持清醒。
墨渊，不要做傻事……不要听信“它”的任何低语……
（沈墨渊 第一人称）
废墟间，残垣断壁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风穿过石缝，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我站在一片相对空旷的碎石地上，静静等待着。
没有让我等太久。
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粘稠，温度骤然下降。并非物理上的寒冷，而是一种首接作用于灵魂的阴冷。那些扭曲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开始蠕动、拉长，如同拥有了生命的墨迹。
一个声音，首接在我的脑海深处响起，并非通过耳朵。那声音嘶哑、重叠，像是无数生灵在绝望中的呓语混合而成，充满了恶意的蛊惑。
【你……终于……主动呼唤了……迷茫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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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一凛，全力运转阴阳眼，护住心神，同时冷静地回应（同样是在意念层面）：“你知道我是谁。告诉我，‘不朽之契’的真相。”
【嘿嘿嘿……】 那重叠的诡笑声让人头皮发麻，【真相？那个看守者……没有告诉你吗？她当然不会……她怎么敢告诉你……你所谓的‘选择’……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献祭！】
献祭？我的心猛地一沉，但语气依旧平稳：“说清楚。”
【以你永恒的灵魂……不朽的躯壳……作为薪柴……燃烧自己……维系那可笑的封印……阻断我等……通往‘真实’的道路！】 那声音充满了怨毒与渴望，【而她……青璃……她就是那个手持火把的人！是她……亲手将你……推入了这永无止境的轮回火坑！】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追问，试图从这充满恶意的叙述中剥离出有用的信息。
【为什么？】 那声音带着讥讽，【为了所谓的……大义？为了守护这个脆弱不堪的世界？哈哈哈……可笑！她守护的……从来都只是她自己的……执念！是她无法接受你的‘消亡’……才用这种方式……将你变成一块……活着的‘石头’！】
执念？无法接受我的消亡？这和青璃所说的“我自己的选择”截然相反！
“你撒谎。”我冷冷道，“若真是她强行将我化为基石，她又何必万年守护，甚至不惜自身重伤？”
【守护？】 那声音陡然变得尖锐，【那是监视！是禁锢！她怕你醒来……怕你找回记忆……怕你知道真相后……会憎恨她……会毁掉这一切！她编织美梦……不过是为了麻痹你……让你甘心沉沦！看看她给你看的梦境吧……那些温情脉脉……不过是包裹毒药的蜜糖！】
美梦是麻痹？是为了让我甘心沉沦？
我想起那个彼岸花海中，另一个“我”深情的承诺。如果那一切都是假的，是刻意编织的麻醉剂……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难道青璃之前的虚弱和受伤，也是一种博取同情的表演？为了让我更加相信她所谓的“守护”？
不，不对。祠堂那晚，她对抗地穴污秽时的那种艰难，那种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痛苦，不似作伪。阴阳眼对能量的感知告诉我，那是真实的消耗，真实的创伤。
这个“邻居”的话，真假参半，它在刻意引导我的恨意。
“你说她是看守者，是禁锢我的人。”我换了个方向，“那你呢？你是什么？你又想得到什么？”
【我？】 那声音充满了自嘲与疯狂，【我是被你们……被你们所谓的‘牺牲’和‘守护’……抛弃和镇压的……另一面！我也是‘不朽’的追求者……只是我失败了……变成了这不人不鬼的模样！但我看到了‘真实’！所谓的异空间……根本不是灾劫的源头……那是通往更高维度的门户！是你们……是你们这些懦夫……封锁了进化的道路！】
它渴望打破封印，进入那个它所谓的“更高维度”？而我和青璃，是阻拦它的障碍？
【放我出去……基石……】 那声音充满了诱惑，【与我合作……打破这该死的囚笼……我们都能获得真正的自由！你可以摆脱这无尽的轮回……我可以抵达梦寐以求的彼岸……我们可以一起……清算那个欺骗了你、囚禁了你万年的女人！】
自由……清算……
这两个词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尤其是对于我这个被困在遗忘循环中，充满了不信任感的人。
但我的理智还在挣扎。这个“邻居”浑身散发着不祥与混乱，它的话绝不能轻信。它与青璃，各执一词，都声称对方在欺骗我。
真相，仿佛悬在深渊之上的钢丝，而我，正站在中间，左右皆是迷雾。
就在我心神摇曳之际——
“墨渊！离开那里！”
青璃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与厉色，骤然在现实和意念中同时炸响！
一道清冷的月华之力如同利箭，破开粘稠的黑暗，精准地射向我周围那些蠕动的阴影！
【啧……碍事的看守者……】 那重叠的嘶哑声音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周围的阴冷气息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蠕动的阴影也重新凝固成死物。
我站在原地，看着青璃的身影从远处疾驰而来，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气息急促，显然强行中断了疗伤。
她落在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眼神里充满了后怕与……愤怒？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与‘它’交易，无异于自寻死路！”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看着她紧握我手腕的手，那微凉的触感如此真实。我抬起眼，迎上她惊怒交加的目光，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道：
“那么，青璃，告诉我，你和他，到底谁在说谎？”
“或者，你们都在说谎？”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那抓住我手腕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松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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