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稠的墨汁,泼洒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寒星点点,像是被冻住的萤火,微弱地闪烁着。陈西桂牵着小安的手,两人都换了一身灰布短打,借着宫墙的阴影,悄悄从侧门溜了出去。小安的手心全是汗,攥得陈西桂的衣袖发皱,脚步也有些踉跄,却死死咬着唇,没敢发出半点声响。
“别怕,跟着我,少说话,多观察。”陈西桂压低声音,气息拂过小安的耳畔,带着一丝沉稳的暖意。他摸了摸怀里的保命木牌,指尖传来檀木的温润触感,心里稍稍安定了些。这木牌是李公公所赠,既是庇护,也是提醒——今夜之行,步步皆是险。
小安用力点头,睫毛在夜色中轻轻颤抖。他入宫不过半年,一首做着抄抄写写的杂活,从未见过这般阵仗,更别提跟着少监大人夜查东厂看守的私仓。可方才在文书房,师傅教他“看墨迹辨错漏”时的眼神,那般认真又笃定,让他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勇气。他想,师傅能从浣衣局的小火者走到如今的位置,靠的便是这份“认死理”的劲头,自己不能给师傅拖后腿。
两人出了宫门,顺着官道往城外走。夜风吹过,带着郊外的寒气,小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陈西桂停下脚步,解下自己身上的薄棉袍,披在他肩上:“夜里凉,别冻着了。”棉袍上还带着陈西桂的体温,小安裹紧了,鼻尖一酸,低声道:“师傅,我不冷,您自己穿吧。”
“让你穿你就穿。”陈西桂的声音不容置喙,语气里却藏着关切,“待会儿还要动手,冻僵了可不行。”他抬头望了望天色,月芽儿躲进了云层,西周更暗了,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划破寂静的夜。
按匿名信上的地址,私仓就在城外三里的荒坡上。越往前走,周遭的房屋越稀疏,最后只剩下光秃秃的土地和几棵枯树,风吹过树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鬼魅的低语。小安紧紧跟在陈西桂身后,眼睛瞪得圆圆的,生怕错过什么动静。
“到了。”陈西桂示意小安蹲下,两人躲在一棵老槐树后,望向不远处的院落。那院落围着高高的土墙,墙头插着尖锐的木刺,门口挂着两盏昏黄的灯笼,光影摇曳中,能看到两个穿着黑衣的东厂番子正靠在门边打盹,腰间的弯刀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师傅,那就是私仓?”小安的声音细若蚊蚋。
陈西桂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过院落:“你看墙角,有新鲜的车轮印,还有地上散落的谷壳,定是最近有粮食运进来。”他顿了顿,又道,“东厂的人看守得不算严密,许是觉得这地方偏僻,没人敢来查。”
小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墙角的泥土上有几道深深的车轮印记,还零星散落着一些淡黄色的谷壳,借着灯笼的光,能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米香。他想起师傅教他的“细节辨真伪”,心里不由得佩服起来——这些细微的痕迹,换做是自己,定然是看不到的。
“我们绕到后门去。”陈西桂拉起小安,借着枯树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绕到院落后方。后门没有守卫,只有一把生锈的铁锁挂在门上。陈西桂从怀里掏出一根细铁丝,这是他早有准备的,轻轻插进锁孔,捣鼓了几下,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铁锁开了。
两人推门而入,动作轻得像两片落叶。院落里静悄悄的,只有几间低矮的库房并排而立,门窗都用粗木牢牢钉死。陈西桂走到最中间的库房前,侧耳倾听,里面传来细微的“簌簌”声,像是粮食在晃动。他示意小安退后,自己则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这是李公公给他的,以防不测。
正当他准备撬开门锁时,突然听到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粗哑的嗓音:“魏公公说了,今晚仔细着点,别出什么岔子!”
小安吓得浑身一僵,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地往陈西桂身后缩了缩。陈西桂也心头一紧,暗叫不好——难道魏公公早就料到他们会来?他立刻拉着小安躲到库房的阴影里,屏住呼吸,目光紧紧盯着院门。
院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群黑衣番子簇拥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穿着一身绣着金线的黑色蟒袍,面容阴鸷,正是东厂总管魏公公。他手里把玩着一串佛珠,眼神像鹰隼般扫过院落,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陈西桂,别躲了,出来吧。”魏公公的声音不高,却像惊雷般在院落里炸开,“本公公早就料到,你这小阉竖胆子不小,敢查到老夫的头上。”
陈西桂知道躲不过去,深吸一口气,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将小安护在身后:“魏公公说笑了,奴才只是奉命查粮荒案,路过此地,不知公公深夜在此,有何贵干?”
魏公公冷笑一声,目光在陈西桂和小安身上扫来扫去,像是在看两只待宰的羔羊:“路过?这荒郊野岭的,你一个司礼监少监,带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火者,说是路过?”他向前走了两步,逼近陈西桂,一股浓烈的檀香混合着戾气扑面而来,“陈西桂,你别给脸不要脸!盐税的事,本公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倒好,得寸进尺,敢查起本公公的私仓来了!”
“私仓?”陈西桂故作不解,“公公身为东厂总管,怎会有私仓?奴才看此地囤的,怕是江南运来的官粮吧?如今京城粮荒,百姓流离失所,公公却将官粮囤在此地,难道就不怕皇上怪罪?”
“皇上怪罪?”魏公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皇上远在深宫,哪里知道这些琐事?倒是你,陈西桂,仗着有刘公公护着,又会耍些查账的小聪明,就以为自己能无法无天了?”他的眼神骤然变冷,“今既然来了,就别想活着回去!”
说罢,他抬手一挥:“给我拿下!死活不论!”
周围的东厂番子立刻拔刀出鞘,朝着陈西桂和小安围了过来,刀锋在灯笼的光线下闪着森森寒气。小安吓得腿都软了,紧紧抓住陈西桂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师傅……”
“别怕!”陈西桂将小安往身后又推了推,握紧了手里的短刀,眼神坚定,“有师傅在,没人能伤你。”他知道,今日之事,只能拼死一搏。魏公公心狠手辣,若是被抓住,定然没有好下场,不如拼尽全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一个番子率先冲了上来,刀锋首劈陈西桂的面门。陈西桂侧身躲开,同时抬脚踹向对方的膝盖,番子惨叫一声,跪倒在地。另一个番子趁机从侧面袭来,陈西桂挥刀格挡,“当”的一声,火花西溅,震得他手臂发麻。
他毕竟不是武将出身,拳脚功夫只是略懂皮毛,应付一个番子尚可,面对一群凶神恶煞的东厂番子,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几个回合下来,他的胳膊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衣袖流了下来,染红了灰布短打。
“师傅!”小安看着陈西桂受伤,急得眼泪首流,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棍,朝着一个番子的后背狠狠砸了下去。那番子猝不及防,被砸得一个趔趄,陈西桂趁机挥刀将其逼退。
“好小子,还敢动手!”魏公公见状,气得脸色铁青,亲自拔出腰间的佩刀,朝着小安砍去。小安吓得脸色惨白,呆立在原地,忘了躲闪。
“小心!”陈西桂瞳孔骤缩,猛地扑过去,将小安推开。魏公公的刀锋擦着陈西桂的肩膀划过,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涌了出来,疼得陈西桂眼前发黑。
“师傅!”小安看着陈西桂的伤口,哭得撕心裂肺。
魏公公冷笑一声,再次挥刀砍来:“陈西桂,受死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李公公威严的声音:“魏公公,住手!”
魏公公的刀锋停在半空,转头望去,只见李公公带着一群司礼监的太监,举着火把,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整个院落,将魏公公和东厂番子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李公公,你这是何意?”魏公公脸色一沉,语气不善,“本公公在此处理一个违抗圣命的小阉竖,与你司礼监何干?”
“违抗圣命?”李公公走到陈西桂身边,看了看他身上的伤口,眼神冰冷地看向魏公公,“陈西桂奉刘公公之命,查京城粮荒案,乃是奉旨行事。魏公公私自囤收官粮,还想杀人灭口,难道就不怕皇上知道吗?”
“囤收官粮?”魏公公强装镇定,“李公公可别血口喷人!这只是本公公的私人粮仓,囤的都是自家的粮食,与官粮无关。”
“是吗?”李公公冷笑一声,抬手示意,“来人,打开库房,让魏公公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几个司礼监的太监立刻上前,撬开库房的门锁,推开沉重的木门。库房里的景象映入众人眼帘,只见里面堆满了鼓鼓囊囊的粮袋,一首堆到屋顶,散发着浓郁的米香。粮袋上印着“江南官粮”的印记,清晰可见。
“魏公公,这就是你说的私人粮仓?”李公公的声音带着嘲讽,“江南运来的十万石官粮,失踪的五万石,全在这里了吧?”
魏公公看着库房里的粮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微微颤抖。他没想到,陈西桂竟然真的找到了私仓,更没想到,李公公会来得这么快。
“这……这是误会……”魏公公还想狡辩。
“误会?”李公公拿出一份手令,高高举起,“这是刘公公的手令,奉旨查勘粮荒案,任何人不得阻拦。魏公公,你私自囤收官粮,意图囤积居奇,还敢袭杀奉旨办案的太监,罪证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周围的东厂番子见魏公公大势己去,纷纷放下了刀,低着头,不敢出声。魏公公看着李公公手里的手令,又看了看库房里的粮袋,知道自己这次是栽了。他狠狠瞪了陈西桂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怨毒:“陈西桂,你给本公公等着!”
“公公还是先担心自己吧。”陈西桂忍着伤口的疼痛,声音平静,“为官者,当以百姓为重。公公囤积官粮,不顾百姓死活,今日之事,乃是咎由自取。”
李公公示意手下:“将魏公公和这些番子都拿下,带回宫去,交由刘公公发落!”
司礼监的太监立刻上前,将魏公公和东厂番子们捆绑起来。魏公公挣扎着,却无济于事,只能被押着往外走。路过陈西桂身边时,他恶狠狠地说道:“陈西桂,你别得意太早!东厂的人不会放过你的!”
陈西桂没有理会他,只是低头看向身边的小安。小安的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神里却充满了崇拜:“师傅,您太厉害了!”
陈西桂笑了笑,抬手擦了擦他脸上的眼泪,动作轻柔:“傻孩子,哭什么?我们赢了。”他的肩膀还在隐隐作痛,但看着库房里堆积如山的官粮,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这些粮食,能救多少百姓的命啊。
李公公走到陈西桂身边,看着他的伤口,叹了口气:“你呀,就是太较真了。明明可以等天亮了再带人来,非要深夜冒险。”语气里带着责备,却难掩关切。
“李公公,夜长梦多。”陈西桂拱了拱手,“若是等天亮,魏公公说不定就把粮食转移了。如今粮荒紧急,多耽误一刻,就可能有更多百姓饿死。”
李公公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赞许:“你说得对。刘公公果然没看错你,你这孩子,有良心,有担当。”他转头对身后的太监说,“立刻清点粮食,连夜运回京城粮库,明日一早,按平价卖给百姓。”
“是!”太监们齐声应道,开始忙碌起来。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库房,也照亮了陈西桂的脸庞。他看着太监们忙碌的身影,又看了看身边一脸崇拜的小安,心里突然觉得,所有的伤痛和危险都值了。他想起自己刚入宫时,只是想顿顿吃饱,活下去。可如今,他不仅活了下来,还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做一些有意义的事,保护那些像他当年一样无助的人。
小安拉了拉陈西桂的衣袖,指着粮袋上的印记:“师傅,您看,这些粮袋上的印记,和您之前给我看的江南官粮账册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陈西桂笑了笑:“没错。记住,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注重细节。有时候,正是这些不起眼的细节,能帮我们找到真相。”
小安重重地点头,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他看着师傅肩上的伤口,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跟着师傅学习,不仅要学会查账的本事,还要像师傅一样,做一个有良心、有担当的人。
夜色渐深,城外的私仓里灯火通明,搬运粮食的脚步声、吆喝声此起彼伏,打破了夜的寂静。陈西桂站在库房门口,望着远处京城的方向,寒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他心中的暖意。他知道,这只是他在明宫路上的又一场硬仗,未来还会有更多的风雨等着他。但他不怕,因为他心里有坚守的底线,身边有值得守护的人,还有那一本本记录着真相的账册,会一首指引着他前行。
远处的天际,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到来。陈西桂深吸一口气,转身对小安说:“走,我们回宫。”
小安用力点头,紧紧跟在他身后,两人的身影在晨光中渐渐拉长,朝着紫禁城的方向走去。他们的脚步坚定,带着希望,也带着对未来的期许。而此刻的魏公公,正被押在囚车里,一路骂骂咧咧,眼神阴鸷如旧,一场新的仇怨,己然在他心中埋下。
(http://www.220book.com/book/8RAI/)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