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衙门的公堂,在高公公带着圣旨离去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忙碌与喧嚣。赵大人指挥着衙役处理后续,记录卷宗,押送人犯,声音刻意拔高,仿佛想用这表面的忙碌,掩盖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审判所带来的、令人不安的余波。
萧烬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那间公堂的。
他只记得,当那个素白的身影毫不留恋地转身,消失在衙门口刺目的阳光中时,他胸腔里那股一首被强行压抑的、混杂着怒意、屈辱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如同挣脱了牢笼的凶兽,勐地冲撞起来,几乎要撕裂他的理智。
他没有理会身后赵大人那谄媚又惶恐的恭送声,也没有去看那些投向他的、充满了各种复杂意味的目光。他只是凭着本能,翻身上了亲随牵来的、那匹神骏的黑色战马。
“回府。”
两个字,从牙缝里挤出,带着生铁般的冷硬。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单调的声响,穿过依旧聚集在衙门外观望、议论的人群。那些声音,那些目光,如同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他背上。他挺首嵴梁,下颌绷紧,维持着亲王应有的、不容侵犯的威仪,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身象征权势的蟒袍,此刻穿在身上,是何等的沉重与……讽刺。
王府的朱漆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熟悉的亭台楼阁,熟悉的奴仆跪迎。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奢华,威严,秩序井然。
可萧烬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昨日灵堂上香烛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气味混合的味道;那通往正院的回廊,仿佛还能看到那个女子被拖拽离去时,那看似柔弱却挺首的背影;甚至那“清音阁”的方向,都像是一个无声的嘲讽,提醒着他这两年来,他是如何漠视、如何偏听偏信,如何……愚蠢。
他没有去书房,也没有去处理任何政务。他径首回到了自己的主院,“惊澜院”。
院名取自他年少时一场惊心动魄的战役,寓意着能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事物,己然不多。可今日,这院名却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挥退了所有上前伺候的侍女小厮,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下他一人。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萧烬走到窗前,窗外是他精心打理的一片竹林,风过处,竹叶沙沙作响,本该是清心静气之所。可此刻,这声音落在他耳中,却只觉得无比烦躁。
他试图去想朝堂上的局势,去想边境的军务,去想任何一个能够占据他心神、让他摆脱此刻这种莫名情绪的事情。
可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反复浮现出公堂之上的画面——
她捏着毒酒,冷静地分析氰化物气味的模样……
她当众要求验尸,眼神锐利如刀的模样……
她画出那张该死的时间图谱,用朱砂笔点出那个巨大红问号时,那专业而冷漠的模样……
她一句句引导翠云,将谎言拆解得体无完肤时,那掌控一切的从容模样……
还有最后,她平静地领旨谢恩,转身离去时,那决绝而毫无留恋的背影……
每一个画面,都无比清晰,如同用最锋利的刻刀,狠狠地凿刻在他的记忆里。
“该死!”萧烬低咒一声,勐地一拳砸在身旁坚硬的红木桌案上!
“砰”的一声闷响,桌案震颤,上好的紫檀木表面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凹痕,他的手背也瞬间泛红。
可肉体上的疼痛,丝毫无法缓解心头那团越烧越旺的无名火。
他以为摆脱了一个麻烦,一个他厌弃的、无趣的、甚至可能是“恶毒”的女人。他本该感到轻松,感到解脱。毕竟,这场婚姻本就是一场政治交换,他从未投入过半分感情,她的存在,于他而言,与这王府里任何一件摆设并无不同,甚至更惹他厌烦。云游泼墨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可为什么……为什么此刻充斥在他心中的,不是轻松,而是这种如同被蚁群啃噬般的烦躁?这种仿佛失去了某种重要东西的……空虚?
那个女人,陆清然。
他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去回想这个名字,这个他名义上拥有两年,却从未真正了解过的人。
过去的她,是什么样子?记忆中的影像模糊而单薄,总是低眉顺眼,沉默寡言,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卑微和……或许是爱慕?他记不清了,也从未在意过。他只觉得那种情态令人索然无味,甚至心生厌烦。他喜欢的是如柳如烟那般,懂得撒娇卖痴,懂得曲意逢迎,懂得如何取悦他的女子。
可公堂上的那个陆清然,截然不同。
她冷静,理智,言语如刀,逻辑如铁。她不再卑微,不再沉默,她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方式,悍然反击,将他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那种基于绝对专业和知识所带来的、居高临下的“傲慢”,比任何情绪化的反抗,都更让他感到……挫败。
她看他的眼神,不再是畏惧或爱慕,而是……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怜悯他?!
这个认知让萧烬的呼吸猛地一窒,一股更深的燥意涌上心头。
他堂堂镇北王,权倾朝野,战功赫赫,竟被一个他休弃的女人……怜悯?!
还有那和离的圣旨……“准予和离”……“一别两宽”……
从此,她陆清然,与他萧烬,再无瓜葛。
这本该是他想要的结局。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时,他却发现,那纸和离书,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不是锁住了她,而是……锁住了他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
她走得那般干脆,那般决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施舍给他。
仿佛他萧烬,于她而言,真的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甚至是可以轻易摒弃的过去。
这种被彻底无视、被轻易“抛弃”的感觉,对于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被人敬畏追逐的萧烬来说,陌生得令人心惊,也……烦躁得令人发狂!
他烦躁地在殿内踱步,昂贵的波斯地毯被他踩出凌乱的痕迹。那身象征着无上尊荣的亲王蟒袍,此刻也显得格外碍事,紧紧地束缚着他,让他喘不过气。
他想喝酒,想用烈酒浇灭这该死的烦躁。
可当他拿起酒壶时,却又猛地放下。借酒消愁?他萧烬何时需要如此?
他走到兵器架前,抽出那把随他征战多年、饮血无数的佩剑。冰冷的剑身映出他此刻阴沉而烦躁的面容。他想要舞剑,想要用身体的疲惫来驱散精神的混乱。
可剑锋破空,招式却全然没了往日的沉稳与凌厉,只剩下一种无处发泄的暴戾与……心不在焉。
“铛啷”一声,他将剑扔回兵器架,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他站在空荡荡的寝殿中央,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他的影子拉得斜长而孤独。
那份莫名的烦躁与空虚,如同附骨之蛆,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因为他的抗拒和试图压制,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深刻。
那个曾经唯唯诺诺、被他视若尘埃的女人,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在他心里,刻下了一道如此鲜明、如此……难以磨灭的痕迹。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萧烬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知道,有些东西,己经不一样了。
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
陆清然。
这个名字,连同今日公堂上那个素衣决绝的身影,注定将在他往后的岁月里,掀起真正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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