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觉得，自己不是去吃饭，是去赴一场鸿门宴，或者说，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出门前，她对着衣柜里那几件有限的“战袍”发了半小时的呆。穿套装？像要去开会。穿裙子？会不会太刻意？最后她心一横，穿了条还算修身的牛仔裤，配了件有点设计感的雪纺衬衫——这是她能想到最“休闲又正式”的搭配了。
站在那家光门口水晶吊灯就晃得她眼晕的西餐厅前，梅香做了三次深呼吸，才硬着头皮走进去。
里面安静得吓人。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香薰味，穿着熨帖制服的服务生走路悄无声息，只有刀叉碰到骨瓷碟子的轻微脆响。跟她熟悉的、人声鼎沸、油烟缭绕的火锅店简首是两个极端。
秦卫东己经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他没穿西装外套，只穿了件深灰色的羊绒衫，看起来比在公司里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居家感？梅香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来了。”他起身，很自然地帮她拉开椅子。
梅香受宠若惊，差点同手同脚地坐下，屁股只敢挨着半边椅子。
服务员递上菜单，厚厚一本，烫金的英文和花体字，配着看不懂的图片。梅香感觉自己像个文盲，手指在菜单上划拉了半天，一个字也没看进去，额角开始冒汗。
“有什么忌口吗？”秦卫东问。
“没……没有。”梅香声音有点虚。
“这里的惠灵顿牛排和鹅肝还不错，想试试吗？”他语气寻常，像在推荐公司楼下的快餐。
“好……好啊。”梅香根本不知道惠灵顿是啥，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点完餐，气氛有点沉默。梅香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笔首，眼神不知道该往哪儿瞟。
“不用紧张。”秦卫东似乎看穿了她的窘迫，嘴角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就当是普通朋友吃顿饭。”
普通朋友？梅香在心里呐喊，哪个普通朋友会带你来这种刀叉都比你家筷子贵的地方！
服务员先上了餐前面包。梅香看着那个精致的小篮子和旁边摆着的、奇形怪状的黄油刀，有点懵。她学着秦卫东的样子，拿起一小块面包，然后……对着那把造型别致的黄油刀犯了难。这玩意儿怎么抹？跟抹酱一样刮吗？
她偷偷瞄了秦卫东一眼，看他优雅地用刀侧面抹了黄油，动作流畅自然。她尝试模仿，结果力道没掌握好，一小块黄油“嗖”地飞了出去，精准地掉在了她雪白的餐布上。
“！！！”梅香的脸瞬间爆红，恨不得钻进桌子底下。
秦卫东看着那块“叛逃”的黄油，又看了看梅香恨不得以死谢罪的表情，终于低低地笑出了声。他不是嘲笑，那笑声很轻，带着点无奈的纵容。
他招手叫来服务员，低声说了句什么。服务员很快换上了一块干净的餐布，并贴心地给梅香换了一把更普通的黄油刀。
“没关系，”秦卫东看着她，眼神温和了些，“第一次都这样。”
主菜上来了。梅香看着自己面前那个被酥皮包裹着、旁边点缀着看不懂的酱汁和蔬菜的“惠灵顿牛排”，再次陷入茫然。这从哪儿下口？
秦卫东极其自然地拿起刀叉，开始切割。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天生的优雅。切好后，他并没有自己吃，而是极其自然地将自己面前那切好的、大小均匀的第一块牛排，用叉子叉起，越过桌子，放到了梅香的盘子里。
“尝尝看，小心烫。”
梅香看着盘子里那块裹着粉红色肉汁的牛排，又看了看秦卫东那双骨节分明、刚刚为她切好牛排的手，心跳再次失控。这……这又是什么操作？！
她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叉起那块牛排送进嘴里。外皮酥脆，内里牛肉鲜嫩多汁，混合着菌菇和某种她说不出的酱料香气……确实很好吃。但她此刻根本尝不出味道，全部的感官都用来处理“秦卫东给我切牛排”这个爆炸性信息了。
整顿饭，梅香都吃得魂不守舍。她努力回忆着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西餐礼仪——刀叉怎么放，杯子怎么拿，咀嚼不能出声……一顿饭下来，比她连轴转上一天班还累。
秦卫东似乎刻意避开了工作话题，偶尔问起她小时候的趣事，或者对某些社会现象的看法。梅香磕磕巴巴地回答着，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像个透明人，那点可怜的见识和从小在火锅店熏陶出来的市井智慧，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格格不入。
终于熬到甜品时间，梅香看着眼前那个做得像艺术品一样的巧克力熔岩蛋糕，松了口气——总算快结束了。
“今天……谢谢你，秦总。”她鼓起勇气说。
“叫我秦卫东就行。”他看着她，目光深邃，“在外面，不用那么拘谨。”
梅香低下头，用勺子戳着蛋糕，心里乱成一团麻。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真的只是感谢她工作？还是……
结账时，梅香偷偷瞄了一眼账单，那数字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够她买十件衬衫了！
走出餐厅，晚风一吹，梅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她看着走在前面的秦卫东的背影，又回头望了一眼那家金碧辉煌的餐厅，心里涌起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像是做了一场华丽又虚幻的梦，梦醒了，她还是那个要从巷口走回家、担心被大姐审问的梅香。
秦卫东依旧提出送她，这次梅香坚定地拒绝了。
“我自己回去就行，秦……秦卫东。”
秦卫东看了她几秒，没有坚持：“好，路上小心。”
梅香独自走向公交站，感觉脚上的高跟鞋磨得脚后跟生疼。她回头，看见秦卫东还站在餐厅门口，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她赶紧转过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顿饭吃得……信息量太大了！她得好好消化消化！而且，绝对！绝对不能！让大姐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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