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听松茶社的靛蓝门帘上凝成细珠，尚未被初升的朝阳蒸干。温知微疾步穿过租界老巷，指尖紧紧攥着口袋里的蜡封纸条，指腹反复着蜡壳坚硬的纹理——昨夜从松本府邸归来，她在洋行储物间的角落里借着微光拆阅了这张密信，"月底船号：海鹰号"六个蓝墨小字洇染开来，字迹仓促。此刻她己将纸条重新封蜡，趁着天光初亮换了件深灰色旗袍，领口别着老吴所赠的银质梅花别针，匆匆赶往茶社。
巷口的豆浆摊蒸腾着白色雾气，小贩的吆喝与电车的"叮当"声在晨风中交织。温知微加快脚步，掀开门帘时，帘上绣着的松针勾住了旗袍袖口，带起几缕丝线。阿福正蹲在柜台后擦拭铜茶壶，壶嘴的铜绿被蹭出一道亮痕，见她进来眼神微凝，手中布巾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放缓，朝里间方向悄悄抬了抬下巴："刘婆今早去采买了，您先坐，我这就给您沏梅花茶。"
温知微会意，选了临窗的老位置——窗纸上的破洞正好可以窥见巷口的动静。她刚坐定，阿福便端着粗瓷茶碗过来，碗中梅花茶蒸腾着细白的水汽，茶叶在水中舒展，如含苞待放的花蕾。置碗时他手腕微颤，半盏茶汤泼在温知微的手背上，烫得她轻轻倒吸一口气。
"对不住对不住！"阿福急忙递来一块干布，俯身擦拭桌面时声音压得极低，"老吴被李奎盯上了，昨晚没敢来茶社。杯底有东西，您喝完自取。"说完首起身，又恢复了平日的神色，转身去招呼新来的客人，擦拭茶壶的布巾在手中转了个圈，似在传递暗号。
温知微握着干布，佯装擦拭手背上的茶渍，目光却落在碗底——粗瓷碗底有个小小的凹陷，里面藏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蜡封纸条，与她怀中的那张如出一辙。待阿福走远，她缓缓端起茶碗，小口啜饮着梅花茶，温度适中的茶汤带着淡淡的涩味，与平日并无二致。饮至碗底将尽时，她用指尖扣住碗底凹陷，轻轻一挑，那张蜡封纸条便落入了掌心。
她急忙将纸条塞进旗袍内袋，与原有的密信叠放在一起，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两张纸条的薄脆。刚扣好内袋的纽扣，阿福便走过来收拾茶具，低声说道："柳玉茹昨日去了松本府邸，我远远瞧见她从里面出来，眼睛红肿，似是哭过——老吴让您多留个心眼，莫要轻信她的话。"
温知微心头一沉，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领口的银质梅花别针——这是柳玉茹所赠，如今回想，柳玉茹的每次"相助"都带着刻意的痕迹。她想起柳玉茹袖口那枚珍珠胸针，背面刻着的"顾"字如芒在背，忽然觉得柳玉茹的眼泪或许也是伪装，是松本和顾明远设下的新陷阱。"我知道了，"她压低嗓音，"18号晚上的事，老吴可还有别的交代？"
阿福擦拭茶碗的手顿了顿，声音更轻："老吴说18号晚上他在3号库后门等您，切记带好仓库图和船号纸条，莫要迟了——李奎近日查得严，去晚了恐生变故。"说完端着茶碗走向柜台，未再多言。
温知微又静坐片刻，确认无人留意，方才起身离开茶社。行至巷口，她轻抚内袋中的两张纸条，蜡封的质感让心下稍安——18号晚上与老吴接头后，或可彻底揭开"樱花计划"的真相。唯有柳玉茹的事如巨石压在心头，她不知这位看似温婉的同事，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霞飞路小院沉浸在午后的蝉鸣声中，深蓝色短褂在篱笆上被晒得发烫。温知夏坐在木凳上，正试着将短褂往身上套——这是秦娘亡夫的旧衣，肩宽袖长都大了一号，她不得不将袖口往上挽了两圈才露出手腕。粗棉布质硬糙，摩擦着肌肤带来刺痒，却散发着淡淡的樟脑气息，那是秦娘用来防潮的。
"你把内袋拉开看看。"秦娘坐在门槛上，手中针线穿梭，正缝补着短褂的破洞，针脚粗密有致，与原有的缝线如出一辙，"我男人当年特意将内袋改成双层，里面那层藏东西，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温知夏伸手探入短褂内侧口袋，果然触到一层薄布——正是双层结构，中间有个窄窄的夹层。她的手指在夹层间探索，感受到布料的厚度刚好容下一张折叠的纸条："这么窄，能藏得住钥匙吗？"
"能，"秦娘放下针线，走近帮她整理短褂的领口，"把钥匙并拢塞进夹层，再用手指按实，纵使被搜身，不仔细摸索也发现不了。"她从衣袋里取出一张小纸条，折成指甲盖大小的方块，塞进夹层，"你试试摸看，可能感觉到？"
温知夏伸手轻抚短褂外侧，果然触不到任何凸起，唯有布料的粗糙质感。"太厉害了！"她眼中闪过欣喜，"这样就算顾明远的人搜身，也寻不到东西。"
秦娘微微一笑，眼神却有些恍惚："这是我男人当年跟军统的人学的，他说干这一行，必须善于藏物，否则性命难保。"她轻抚短褂袖口的补丁，"这块补丁也是他自己缝的，他说粗布耐磨，谁曾想……"话未说完，声音便低了下去。
温知夏急忙转移话题："秦娘，我再练练藏钥匙的手法，免得周五出错。"她将纸条从夹层中取出，反复折叠、塞入、摸索，动作越发娴熟。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赵正急促的声音："知夏，秦娘，我带消息来了！"温知夏急忙脱下短褂叠好放在木凳上，赵正己经快步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张边缘卷曲的糙纸，上面用铅笔写着顾明远的行程安排。
"顾明远16号晚上七点会去梅记酒馆，"赵正将行程表摊在木桌上，手指点向"小酒馆"三字旁那个淡淡的"×"标记，"他要跟人对账，身上会带着'樱花罐'的钥匙——这个'×'是我偷偷标的，我查到酒馆后门的巷子里有他的人埋伏，你千万小心。"
温知夏凑近细看行程表，铅笔字迹有些晕染，显然是赵正书写时手心渗汗所致。"埋伏？"她心头一紧，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的布包，短刀的刀柄隔着布料传来冰凉的触感，"那我们还要去吗？"
"去，怎么不去？"秦娘走近，指着行程表上的"对账"二字，"他跟人对账时注意力都在账本上，正是我们动手的良机——赵警官放烟幕弹，你去逼问钥匙，我在巷口盯着埋伏的人，一有动静就示警。"
赵正点头，将行程表仔细叠好，塞进温知夏手中："这张表你收好，千万别弄丢了——16号晚上六点半，我在酒馆对面的巷口等你，记得穿这件短褂，方便藏东西。"
温知夏接过行程表，指尖掠过纸上的"×"标记，心中虽有忐忑，却更多了几分坚定——16号晚上拿到钥匙，18号就能潜入3号库寻找樱花罐，就能揭开"樱花计划"的真相，也就能离找到姐姐更近一步。她将行程表折成小巧的方块，塞进短褂的双层内袋，轻轻按实，确认不会掉落，这才将短褂仔细叠好，收进木柜。
蝉鸣声不绝于耳，阳光将小院的影子越拉越长。温知夏坐在木桌旁，反复推演着16号晚上的每一个动作——如何靠近顾明远，如何逼问钥匙，如何应对埋伏，每个细节都在脑海中过了无数遍。她深知，这一次绝不能重蹈百乐门的覆辙，必须沉住气，才能拿到钥匙，才能完成秦娘丈夫未竟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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