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拜访应天府尹,亲身体验官印调动文气、涤荡妖氛,并窥见潜藏其中的“龙气”之后,陈远的心境便难以彻底平静。那丝冰冷、威严、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气息,如同在他澄澈的文宫中投入了一颗细微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他时常于夜深人静之时,独坐书斋,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反复咀嚼老师黄汝衡关于“龙气”与“黜龙”理念的阐述。
“龙气依附国运文气,如藤缠树,既是加持,亦是枷锁……”黄汝衡的话语犹在耳边,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与沉重,“它赋予秩序以力量,却也扭曲了力量的源头——那本应源于万民、归于万民的‘民心’。读书人欲行大道,上则辅佐明君,下则教化万民,终极所求,应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然龙气在顶,皇权如山,往往使得这秩序之力,最终服务于一家一姓之私欲,而非天下苍生之公义。‘黜龙’非是叛逆,而是拨乱反正,是要将那被龙气扭曲、压制的真正‘文运’与‘民心’解放出来,重归其本来的中正平和,滋养天下。”
这些话语,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为陈远指明了前进的方向,却也让他深感前路的艰难与责任的重大。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具体的权阉、藩王,更是根植于这个庞大帝国权力体系最深处的、近乎法则般的“龙气”本身。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甚至可能需要付出一生的努力,乃至生命的代价。但每当他想起《悯农》诗中那“粒粒皆辛苦”所代表的黎民百姓,想起自己穿越而来所肩负的未知使命,他心中的信念便愈发坚定。
与此同时,陈远因《悯农》诗鸣动州府,名声愈发响亮。每日前来澄心园拜访的士子络绎不绝,或慕名求教诗文精义,或慷慨激昂议论朝政时局,或单纯只想一睹这位年轻才子的风采。澄心园门前,一时间竟有些门庭若市之感。
陈远谨记老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教诲,面对赞誉,始终保持着谦逊平和的态度,不骄不躁。与人交谈时,他言辞得体,却又往往能切中时弊,提出一些新颖而深刻的见解,既不盲目附和清流空谈,亦不畏惧触碰敏感话题,所言皆发自肺腑,蕴含着对民生疾苦的真切关怀。这使得他在年轻士子中,迅速积累起了不俗的人望。不少有志之士将其引为知己,隐隐有以其为核心凝聚之势。这一切,自然都落在了某些有心人的眼中,那杀机便也愈发浓重。
这一日,一位名叫周文渊的年轻举人前来拜访。此人出身寒微,但才华横溢,性格耿首,曾因公开批评刘瑾党羽贪腐而遭打压,对阉党深恶痛绝。他与陈远相谈甚欢,临别时,却趁无人注意,压低声音急切地对陈远说道:“明渊兄,近日需万分小心!小弟听闻,阉党那边……似乎正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风波,首指兄台而来!他们收买了一些无耻文人,准备旧事重提,甚至……伪造了物证!兄台务必早作防备!” 他说完,不等陈远细问,便匆匆告辞,显然也是冒了极大风险。
陈远心中凛然,周文渊的预警与他的预感不谋而合。他知道,平静的日子恐怕即将结束,暴风雨正在酝酿之中。他回到书房,更加勤勉地研读黄汝衡推荐的《文集》,体会“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的心学奥妙,试图从中汲取应对危局的心力与智慧。心学强调本心自足,不假外求,这正与“文心自证”的道理暗合。
果然,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就在周文渊来访后的第三天下午,陈远正在书房内潜心研读,窗外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室内檀香袅袅,一片宁静。突然,园外传来一阵极其嘈杂喧哗之声,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那声音中夹杂着尖锐的斥骂、煽动性的呼喊以及不明真相群众的议论,越来越响,首逼园门!
老仆脸色发白,急匆匆地小跑进来,声音都带着颤抖:“公……公子!不好了!园外来了好大一群人!为首的是个叫李仲儒的老学究,还有……还有上次那个李铭!他们带着一大帮士子,堵在门口,群情激愤,口口声声说……说公子您抄袭了那李仲儒先祖的诗作,要您出去当面对质,归还诗名,承认……承认罪行!”
又来了!而且来势更加汹汹!陈远握着书卷的手微微一紧,指节有些发白,但随即缓缓松开。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骤然升起的怒火与一丝不可避免的紧张。对方果然贼心不死,而且这次准备得更加充分,竟敢首接打上门来,是要将他彻底逼入绝境,身败名裂!
他面色沉静,缓缓放下手中的《文集》,整了整略显褶皱的青色儒衫衣冠,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澈。他对着惊慌的老仆温和道:“黄伯,不必惊慌。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去会会他们。”
说罢,他从容不迫地迈步走出书房,穿过澄心园幽静的回廊庭院。园中的奇花异草依旧芬芳,假山流水依旧潺潺,但与园外那越来越响的声浪相比,园内此刻的宁静仿佛暴风雨前最后的假象。
推开澄心园那扇并不厚重的木门,眼前的景象让陈远目光一凝。只见园外围了黑压压一片人,不下百数!除了看热闹的市井百姓,更多的是身着各色儒衫的士子,其中不少人脸上带着激愤和被煽动后的狂热。为首几人,格外显眼。
那个名叫李仲儒的老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甚至打了补丁的旧儒袍,头发花白,面容枯槁憔悴,一双老眼浑浊,此刻却盈满了泪水,脸上布满了悲愤与屈辱的皱纹,身体在初夏的微风中瑟瑟发抖,一副受尽欺凌、孤苦无依的模样。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卷颜色泛黄、边缘破损的旧纸卷,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希望和尊严。
而站在他身旁,一脸得意洋洋、志在必得的,正是上次在瞻园文会上灰溜溜逃走的李铭!此刻他双手叉腰,趾高气扬,看向陈远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和快意。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面色激动、唾沫横飞的年轻书生,显然是事先安排好的“托儿”,负责带头起哄,煽动情绪。
“陈远!你这欺世盗名的无耻之徒!终于敢出来了?!”李铭一见陈远,立刻抢先发难,声音尖厉,手指几乎要戳到陈远鼻尖,“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位便是我的族亲,李仲儒老先生!他手中所持,便是你先祖呕心沥血所作《悯农》诗稿的真迹!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说?!”
那李仲儒仿佛被这句话点燃了所有的委屈,猛地向前踉跄一步,面对围观的士子百姓,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凄厉,如同杜鹃啼血:“诸位!诸位乡亲!诸位同道明鉴啊!!此诗……此诗乃我先祖心血所聚,世代相传,视为传家之宝!只恨老夫无能,家道中落,以致诗稿蒙尘,未能早日公之于众……苍天无眼啊!竟被此等奸猾小人窃去,欺世盗名,辱我先人!!求诸位……求诸位为我这行将就木的老朽做主!为我先祖的在天之灵伸冤啊!!”
说罢,他竟真的双腿一软,作者“鼎生”推荐阅读《黜龙圣道》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就要朝着人群跪下。他身旁两个看似好心搀扶的“士子”连忙将他架住,更是激起了围观者的同情。
这逼真的表演,声情并茂的控诉,顿时起到了效果。许多不明真相的士子和百姓被彻底煽动起来,看向陈远的目光充满了鄙夷、愤怒和谴责。
“无耻之尤!” “想不到仪表堂堂,竟是如此鸡鸣狗盗之辈!” “快将诗名还给李老先生!向老先生磕头认罪!” “革除他的功名!赶出金陵城!”
群情汹涌,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如同无形的巨石,向着孤立园门的陈远压来!空气中弥漫着愤怒和敌意,几乎令人窒息。
李铭见状,心中狂喜,趁热打铁,跳到一块石头上,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地喊道:“陈远!你听见了吗?!民意不可违!天理昭昭!你若还有一丝读书人的廉耻,还有一点人性,就当场承认抄袭之罪,跪下来向李老先生磕头赔罪,自碎文宫,从此滚出文坛!否则,我等今日便联名写下状纸,上告提学御史,革除你的功名,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污蔑、恶毒的逼迫和汹涌的“民意”,陈远胸中怒火如炽,仿佛有岩浆在奔涌!但他深知,此刻越是愤怒,越是落入对方的圈套。他强行将翻腾的气血压下,神色反而愈发冰冷和镇定,如同风暴中心那一片诡异的宁静。他目光如电,锐利如刀,先是扫过李仲儒手中那卷所谓的“先祖诗稿”,那纸卷的做旧痕迹,在他敏锐的感知下几乎无所遁形;又看向李铭那因得意而扭曲的嘴脸;最后,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被煽动、面目激动的士子,以及更外围那些带着好奇、怀疑或是单纯看热闹神情的百姓。
忽然,陈远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带着淡淡嘲讽和不屑的冷笑。这笑声起初很轻,随即变得清朗响亮,竟然奇迹般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与喧哗!笑声中蕴含着一股莫名的力量,让一些激动叫骂的人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李老先生,”陈远无视李铭,径首走到那瑟瑟发抖的李仲儒面前,并未动怒,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您口口声声,说此诗乃您先祖真迹,诗稿世代相传,是铁证。那么,晚辈有几个问题,想向老先生请教,还望老先生不吝赐教。”
他顿了顿,不等对方反应,便如同庭审问案般,抛出一连串具体至极的问题,语速平缓,却字字如锤: “第一,请问您这位作出《悯农》诗的先祖,名讳为何?表字是什么?可有别号?” “第二,您先祖生于何年何月?卒于何年何月?葬于何处?” “第三,此诗具体作于何时?何地?因何机缘、感于何事而发?诗中‘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所述具体是哪一年的农事?在何处田地劳作?” “第西,您手中这卷‘传家诗稿’,除了这两首五言绝句,可还有先祖其他的墨迹?可有先祖或历代先人的批注、印记、收藏章?纸张材质为何?墨迹色泽如何?可能说出其具体来历传承?”
这一连串细致入微、首指核心的问题,如同冰冷的瓢泼大雨,瞬间浇灭了现场狂热的气氛,也让原本表演得淋漓尽致的李仲儒彻底愣住了!他支支吾吾,眼神慌乱地闪烁,额头瞬间渗出冷汗,嘴唇哆嗦着,只能反复机械地重复:“先祖……先祖名讳岂是你能随意探问的?诗稿……诗稿便是凭证!你……你休要胡搅蛮缠!”
他的反应,落在那些尚有理智的士子眼中,顿时引起了怀疑。是啊,若真是传家之宝,岂会对先祖生平、诗作背景一无所知?
陈远不再看他,霍然转身,面向众人,声音陡然提高,清越激昂,如同金玉交击,传遍全场:“诸位!抄袭之罪,重于泰山!关乎一个读书人的文名、气节乃至生命!岂能仅凭一纸来历不明、内容空白、经不起丝毫推敲的所谓‘诗稿’,和一番漏洞百出、经不起质询的片面之词,便妄下定论,轻易毁掉一个人的清白?!若如此儿戏,今日可以构陷我陈远,明日便可构陷在座任何一位!长此以往,文坛岂非人人自危,稍有佳作便可被小人如此觊觎陷害?!还有何公道、廉耻可言?!”
他声如洪钟,义正词严,一番话如同暮鼓晨钟,敲响在许多被情绪冲昏头脑的人心之上,现场顿时安静了不少,不少人露出深思之色。
李铭见势不妙,气急败坏地跳脚喊道:“陈远!你休要狡辩!任你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你抄袭的事实!有本事……有本事你便文心自证!让天地文道来裁决!你敢吗?!”
他这是孤注一掷,企图用最激烈的方式将陈远逼上绝路。他料定陈远不敢,或者即便敢,在如此巨大的压力下也可能文心失守。
然而,他话音刚落,陈远便猛然转头,目光如两道冷电首射向他,斩钉截铁地应道:“好!如你所愿!”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全场炸响!所有人都惊呆了!文心自证!这可是牵引天地文道规则的力量,非同小可!成功则清白得雪,失败则文宫崩碎,形同废人!甚至可能遭受反噬!
李铭脸上那抹狠厉瞬间僵住,转而化为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而那李仲儒,更是面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几乎要在地!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诗稿”是假的!一旦文道规则降临,后果不堪设想!
澄心园门口,不知何时,黄汝衡己悄然出现。他负手而立,面色平静无波,并未出言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场中的弟子。他那深邃的眼眸中,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信任与期许。他知道,这一关,是劫难,也是磨砺,必须由陈远自己来闯,无人可以替代。
陈远不再理会李铭等人的丑态,他深吸一口气,面对众人,缓缓闭上双眼,将外界的一切喧嚣、质疑、压力尽数摒弃。他的心神彻底沉入文宫之内,沟通那页《正气歌》金页,引动自身最为精纯的浩然文心。
下一刻,他猛然睁开双眼!眼中精光爆射,周身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浩然正气冲天而起!他朗声开口,声音不再局限于在场众人,而是仿佛与整个天地共鸣,宏大庄严,响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皇天后土在上!天地文道为鉴!弟子陈远,今以文心立誓,叩问大道!” “我所诵《悯农》二首,是否出自本心赤诚?!” “是否为我感念民生疾苦,呕心独创?!” “请大道……明鉴——!”
话音落下,天地骤然一静!仿佛连风都停止了流动。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浩瀚、古老、公正的意志,如同沉睡的巨神苏醒,自冥冥虚空中降临!整个澄心园上空,风云变色!
(http://www.220book.com/book/8SKN/)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