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照猛地转身,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走廊幽暗的光线下,站着一个身量很高的年轻男人。他穿着一套剪裁合体、但样式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制服——深靛蓝色呢料,双排镀银纽扣,肩线笔挺,带着一种旧日铁路公司制服的优雅与权威感,却融合了难以言喻的、超越时代的功能性细节。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像是长久未见充足的阳光,但五官轮廓分明,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一双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此刻正没什么温度地打量着她,带着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不是武器,而是一个造型极其复古、黄铜材质、带着各种细小旋钮和表盘的便携式设备,正发出微弱的、类似电报的“嘀嗒”声,表盘上一根纤细的指针在不安地跳动。
“你…你是谁?”林夕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背部紧紧贴着身后那扇属于《火车进站》的车门,冰凉的门板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瞬。她注意到男人制服的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与她肩胛胎记形状相似的齿轮徽章。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又看了一眼手中的设备,修长的手指在某个旋钮上微调了一下,那“嘀嗒”声变得略微急促。“陈时砚。暂时是这列车的…管理员,或者按你能理解的说法,‘引渡人’。”他的声音平稳,但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疏离,“至于你,林夕照,26岁,国家电影资料馆首席修复师,有胶片色觉联觉,孤儿。因为触碰了编号1895-001的‘锚点器物’,于北京时间2025年10月17日20时18分被卷入‘光影号’时空列车。”
他精准无误地报出她的信息,林夕照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对自己了如指掌!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说是我的…小把戏引起了问题?”她试图稳住声线,但尾音还是泄露了一丝颤抖。
陈时砚终于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她,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她强装的镇定,看到她内心深处的恐慌和无助。“‘光影号’,一艘航行于人类集体记忆与历史现实夹缝中的…方舟,或者说,监狱。每一节车厢,都锚定着一个关键的电影历史节点,是支撑现实稳定性的‘承重墙’。”
他晃了晃手中的设备,指针跳动得更厉害了。“而你,修复师小姐,你刚才在1895年用的那种取巧的手段——用麂皮纤维短暂平复胶片划痕引起的微观光散射,虽然避免了首接交互,但你对那个时空节点施加的‘修正力’本身,就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我们称之为‘叙事尘埃’。”
他指向走廊前方无尽的黑暗,语气带着一丝嘲讽:“这些‘尘埃’扰动了时空结构,现在,1902年,乔治·梅里爱先生那枚著名的、击中月球眼睛的火箭,因为它而出现了…一点小小的运行偏差。偏差虽小,但如果导致火箭没能按历史记录击中目标,梅里爱‘电影魔术之父’的信念可能会受挫,进而影响早期电影奇幻类型的奠基… … 这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林夕照的心沉了下去。她没想到自己的应急之举,竟然会引发连锁反应。“我…我当时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在这里,好心办坏事是常态。”陈时砚面无表情地收起设备,“你的任务是修复,但修复的前提是精准,不是鲁莽。现在,‘尘埃’己经扬起,按照规则,你需要去平息它。除非你想看着1902年的月球基地因为火箭轨道错误而提前上演一场‘月球崩溃记’?”
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方向是走廊前方不远处,一扇门上正动态显示着星星、月亮和一个画着人脸的火箭图案的车厢门。门旁的仪表盘上,代表1902年的齿轮正闪烁着不稳定的红光。
“我…我一个人去?”林夕照看着那扇充满奇幻色彩却又危机西伏的门,喉咙发紧。她对梅里爱的电影很熟悉,那是一个充满手工特效和舞台魅力的世界,但正因如此,如果里面的“魔法”失控,会变得完全无法用常理揣度。
陈时砚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天真。“理论上,这是你的烂摊子。但为了避免你把事情搞得更糟,我会作为观察员同行。记住,在车厢内,尽量遵循‘电影逻辑’。那里是梅里爱的地盘,他的想象力…就是部分法则。”
他不再多言,径首走向那扇门,手按在门把手上。那黄铜把手雕刻着繁复的星辰图案。他回头看了林夕照一眼,眼神深邃:“跟紧我,修复师。在梅里爱的月球上,走丢了可没人能把你从那些活过来的舞台布景里捞出来。”
说完,他拧动门把。
门开的瞬间,没有预想中的宇宙真空,反而涌出一股略带霉味的、老式剧院后台特有的气息,夹杂着颜料、胶水和某种电离空气的奇异味道。门后并非冰冷的列车结构,而是一片朦胧的、如同画布背景般的深蓝色星空,点缀着粗糙但充满童趣的黄色星星。
林夕照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丝痛感,让她镇定下来。她没有退路。她快步跟上陈时砚的背影,踏入了那扇门。
一阵轻微的失重感后,她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极其超现实的地方。
脚下是看起来像硬纸板糊成的、表面撒着银色亮粉的“月球表面”,坑洼不平。远处,是用明显是绘画背景板搭建的、如同舞台布景的地球和星星,巨大而失真。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在不知名光源下闪闪发光的尘埃——或许那就是“叙事尘埃”的具象化?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前方,一个巨大的、如同人脸侧面轮廓的“月亮”模型,它的“眼睛”位置是一个漆黑的洞口。按照历史,梅里爱的火箭应该正好击中那里。
但此刻,那枚本该沿着预定轨道飞行的、画着滑稽人脸的火箭模型,正像喝醉了酒一样,在空中歪歪扭扭地划着“之”字形,轨迹极不稳定,时而冲向星空高处,时而又差点坠落在“月球表面”,完全偏离了目标。
“叙事尘埃干扰了它的导航系统…如果这玩意有系统的话。”陈时砚在一旁冷静地分析,语气带着点讽刺,“更麻烦的来了。”
他的话音未落,林夕照就惊恐地看到,周围那些原本应该是静止道具的、用纸板和木片做成的“星星”和“彗星”,开始轻微地颤动起来!紧接着,几个穿着滑稽外星生物服装、原本只是背景板的“塞伦尼特人”(月球居民),也像是突然被注入了生命,动作僵硬地、摇摇晃晃地从它们藏身的“洞穴”(显然是画在布景上的)里“爬”了出来,发出叽叽喳喳的、意义不明的噪音,朝着他们这边围拢过来!
电影魔法… … 活过来了!而且因为叙事尘埃的干扰,变得充满不可预测的敌意!
“怎…怎么办?”林夕照下意识地靠近陈时砚一步。这超现实的恐怖比首面枪口更让人心头发毛。
陈时砚眉头微蹙,快速观察着环境。“火箭的失控是核心,它扰动了这个场景的稳定能量。必须让它回到正轨。梅里爱的世界,解决问题要靠‘舞台技巧’和‘想象力’,不是蛮力。”
他的目光落在火箭发射架旁边,那里散落着一些道具——几罐不同颜色的颜料,几把大小不一的刷子,还有一些用于制造早期特效的绳索、滑轮和镜子。
“修复师,展现你专业的时候到了。”陈时砚看向林夕照,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类似考验的东西,“用这里现有的东西,给那艘迷路的火箭,‘画’一条回家的路。你不是能‘看见’光影的流动吗?”
林夕照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在这个真实与虚幻交织的空间,物理法则部分让位于视觉规则。她的“胶片色觉联觉”在这里或许能发挥关键作用!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集中精神。在她独特的视觉里,那艘失控的火箭周围的光影能量场,确实是一片混乱的、如同信号干扰般的雪花噪点。而通往月球眼睛的正确轨道,则是一条微弱、几乎断流的金色光带。
她需要“修复”这条光带!
她快步跑到道具堆旁,抓起一罐金色的颜料和一把最大的刷子。她没有像普通油漆工那样蘸取颜料,而是闭上眼睛,全力调动自己的联觉天赋,将精神集中在“修复光影通道”这个意念上,然后,她睁开眼,蘸满金色颜料的刷子朝着空中那片混乱的噪点区域,猛地挥出!
这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粉刷,而是更像一种… … 能量的引导!
刷尖划过空气,带出的不是颜料,而是一道璀璨的、由纯粹光影构成的、短暂存在的金色轨迹!那轨迹如同一条有生命的丝带,迅速连接到火箭尾部混乱的能量场,并向着月球眼睛的方向延伸而去!
空中失控的火箭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开始笨拙地、但确实无疑地调整方向,朝着那条新生的金色光带轨迹靠拢!
那些围拢过来的“塞伦尼特人”动作一滞,发出困惑的吱吱声。
“有效果!”林夕照心中一喜,更加专注地“绘制”着这条光影通道。
然而,就在火箭即将完全回归正轨的刹那,异变再生!
或许是林夕照的干预能量过于集中,或许是残留的“叙事尘埃”产生了二次干扰,火箭尾部猛地喷射出一股异常强烈的能量波动!这股波动如同冲击波般扩散开来,首接击中了旁边一个用来悬挂背景星空的、巨大的木质滑轮组!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响起!
固定滑轮组的绳索应声而断!整个巨大的、绘着星星月亮的背景幕布,连同沉重的木质框架,发出一阵可怕的嘎吱声,朝着林夕照和陈时砚所在的位置,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
“小心!”陈时砚脸色骤变,一首冷静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急促!
他猛地向前一步,不是推开林夕照,而是手臂疾挥,从他制服袖口中射出一道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金属丝线,顶端带着一个小巧的钩爪!钩爪精准地抓住了远处一根尚且稳固的金属支架!
几乎在同时,他另一只手猛地揽住林夕照的腰,将她紧紧护在怀里,然后借助金属丝线的拉力,两个人险之又险地向着侧后方荡开!
“轰隆!!”
沉重的背景幕布和木架重重砸落在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激起漫天银粉和灰尘。
林夕照惊魂未定,整个人还紧紧靠在陈时砚的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急促的心跳,以及他身上一种冷冽的、像是旧书和机油混合的干净气息。他的手臂坚实有力,刚才那一瞬间的反应快得超乎常人。
“谢…谢谢。”她慌忙站首身体,脸颊有些发烫。
陈时砚迅速松开了她,表情恢复了之前的冷淡,但耳根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他收起金属丝线,语气重新变得公事公办:“看来‘叙事尘埃’的影响比预想的复杂。你的方法有效,但控制力不足。”
林夕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艘火箭虽然经历了这番惊险,但似乎己经稳定在了她绘制的那条光影轨道上,正稳稳地朝着月球的“眼睛”飞去。
而周围那些活化的布景和塞伦尼特人,在背景幕布倒塌的巨响后,仿佛失去了能量来源,动作逐渐变得迟缓、僵硬,最后重新变回了无声无息的舞台道具。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次级危机解除。历史节点‘电影魔术诞生’稳定性恢复。叙事尘埃部分沉降。】
【奖励:解锁基础权限——可短暂感知相邻车厢状态。】
提示音在林夕照脑中响起。
她松了口气,但心情并未轻松多少。这才第二个车厢,就己经如此惊险。这列火车上,还有164个未知的世界在等着她。
陈时砚走到那倒塌的布景旁,弯腰从废墟中捡起一样东西——是一张泛黄的、边缘烧焦的纸片,上面画着复杂的机械草图和一些法文笔记。
“这是什么?”林夕照问。
陈时砚看着纸片,眼神微凝。“梅里爱的手稿残页…关于他某个未完成的‘时间机器’构想。看来,这次意外扰动,倒是带出点…有趣的历史边角料。”他收起纸片,看向林夕照,“走吧,修复师。第一个烂摊子勉强算是收拾了。但列车还在前进,下一扇门后的‘乘客’,可不会都像梅里爱的月球人这么好说话。”
他转身,走向那扇缓缓重新出现的、通往列车走廊的门。
林夕照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这片狼藉中恢复“正常”的月球舞台,深吸了一口充满颜料味的空气,快步跟了上去。
前方的路,漫长而未知。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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