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走廊的冰冷再次包裹全身,将西部荒野的灼热和硝烟味彻底隔绝。
林夕照背靠着微微震动的车厢壁,缓缓滑坐在地上,手臂和腿部的肌肉还在因为之前的生死奔逃而微微颤抖。煤灰和汗水混合,在她脸上留下狼狈的痕迹。
陈时砚站在几步之外,依旧摆弄着他那个黄铜仪器,侧脸在昏暗光线下半明半暗,看不出什么表情。
但林夕照注意到,他刚才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的指关节处,有一道明显的擦伤,正缓缓渗出血珠,想必是救她时在粗糙的车顶上磨破的。
“你的手……”林夕照忍不住开口,声音还带着一点劫后余生的沙哑。
陈时砚动作一顿,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背,然后用另一只手从制服内袋里拿出一条干净的手帕,随意地擦了擦,动作熟练得像是对这种小伤习以为常。“没事。”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仿佛刚才在车顶上那个奋力救她、与她默契配合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将沾了血的手帕收起,目光重新聚焦在仪器表盘上。指针不再剧烈跳动,但稳定在一个比进入《火车大劫案》之前要略高的刻度。“叙事尘埃的影响暂时平息了。但扰动能量有残留,会累积。”他抬起头,看向走廊前方那一片深邃的黑暗,“下一个节点,能量读数很异常……混乱,且……沉重。”
林夕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是……1915年?”
“嗯。”陈时砚的回应短促而沉重。他收起仪器,走向前方一扇新的车门。这扇门与之前见过的都不同,它更加高大、厚重,材质像是深色的硬木,门上雕刻着繁复的、带有某种历史沉重感的藤蔓与星条旗图案浮雕。而镶嵌在门上的动态画面,不再是单一的戏剧性场景,而是快速切换着宏大的战争场面、旧南方田园诗般的景象、以及……充满争议和压迫性的3K党集会游行黑白画面。
D.W. 格里菲斯的《一个国家的诞生》。电影史上无法绕过的一座里程碑,因其开创性的电影技法而备受推崇,也因其对历史的严重歪曲和对3K党的美化和种族主义立场而饱受诟病。
门旁的仪表盘上,代表1915年的齿轮,散发出的是一种暗沉沉的、近乎黑色的红光,缓慢地旋转着,给人一种极度不祥的凝滞感。
“这个节点……”林夕照的声音有些干涩,“它的‘污染’会是什么?”西部片的暴力是首观的,而这里的“污染”,可能更加无形,也更加刺痛人心。
陈时砚停在门前,没有立刻开门。他的手指轻轻拂过门上雕刻的冰冷花纹,眼神变得极为复杂,里面翻涌着林夕照看不懂的情绪——是厌恶,是悲哀,还是一丝……近乎痛苦的熟悉感?
“这里的‘污染’,不是单纯的剧情偏离。”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融入了列车的背景噪音,“而是历史本身的‘毒性’被放大。这部电影……它本身就是一种对集体记忆的暴力切割和扭曲。叙事尘埃落入这样的泥沼,会滋养出最丑陋的东西。我们进去后,看到的可能不是剧情的简单错乱,而是……被极端化、被具象化的历史之恶。”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林夕照,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在这里,你可能会看到让你极度不适、甚至愤怒的场景。但记住,我们的任务是‘修复’这个节点的稳定性,是让历史按照它‘被记录’的样子呈现,而不是去评判或改变历史本身。无论那历史多么不堪。触碰核心历史事实,引发的‘叙事涟漪’会远超之前的总和,我们可能会被首接弹出,甚至……被这片扭曲的记忆时空吞噬。”
他的警告前所未有的严肃。林夕照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她明白,即将踏入的,不仅仅是一部电影,更是一个充满痛苦和争议的记忆深渊。
“我……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和可能出现的道德不适感,“我会尽量保持冷静。”
陈时砚点了点头,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伸出手,握住了那冰冷的黄铜门把。
门开的瞬间,没有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也没有狂野的嚎叫。涌入的,首先是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寂静,混合着南方夏日午后的闷热、青草被晒焦的气息、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像是陈旧血迹和仇恨沉淀下来的铁锈味。
眼前的景象,是电影中那个著名的“小木屋”场景的扩展——一个看似宁静的旧南方小镇广场,阳光炽烈,但光线却透着一种不自然的、惨白的色调。穿着19世纪中叶服饰的人们在活动,但他们的动作都像提线木偶般缓慢、僵硬,脸上带着模式化的、或是极度夸张的恐惧与仇恨表情。
最让人感到不适的是,广场中央,正在上演着一出被“污染”和放大的剧情:一队穿着白色长袍、戴着尖顶头套的3K党成员,正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地游行。而他们对面的,是一群被丑化、妖魔化的黑人角色(由白人演员涂抹黑脸扮演,这是原片本身的问题),他们的行为被扭曲得极具攻击性和猥琐感。
然而,叙事尘埃的干扰让这一切变得更加诡异和可怕。那些3K党成员的白袍上,仿佛浸染着流动的、沥青般的阴影,他们的身影在阳光下投下扭曲变形、如同鬼魅般的巨大影子。而被他们迫害的一方,那些扮演者的脸上,除了程式化的恐惧,更增添了一种真实的、灵魂被撕裂般的痛苦表情,他们的身体轮廓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随时会在这种极端的恶意压迫下消散。
“毒性……在侵蚀扮演者本身的精神投影……”陈时砚低声说,眉头紧锁,“必须找到干扰的核心点,就在这个游行的场景里。”
就在这时,游行队伍的前方,发生了更加骇人的一幕。一个3K党小头目(角色形象被叙事尘埃放大得格外狰狞)猛地策马冲向路边一个扮演惊恐逃窜的黑人家庭(由群众演员扮演),他手中的鞭子不再是道具,而是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抽向那个扮演母亲的妇女!
“啪!”一声脆响,妇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这惨叫中带着真实的痛苦),背上瞬间出现一道血痕!这绝不是电影拍摄应该有的!
“他们在进行真实的暴力!”林夕照失声惊呼,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不仅仅是扭曲历史,这是在对参与其中的历史投影施加真实的伤害!
“干扰核心很可能在那个挥舞鞭子的家伙身上!”陈时砚眼神一凛,“他的暴力行为被叙事尘埃放大了,并且开始产生真实的伤害效应,这会彻底污染这个节点的‘记录本质’!”
必须阻止他再次挥鞭!
但这一次,他们无法像在西部世界那样首接对抗。这里的“电影逻辑”是充满偏见和压迫性的,公然对抗游行队伍,会立刻被当成剧情的一部分予以“镇压”,后果不堪设想。
作者“冒火的东方”推荐阅读《穿越电影火车》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林夕照的大脑飞速运转。她的目光扫过周围的环境——粗糙的木制建筑、散落的道具、惊恐的群众演员……她的“胶片色觉联觉”再次启动。在她的视野里,那个施暴的3K党小头目周身笼罩着一层浓稠的、不断翻涌的黑色能量场,而鞭子则是能量最集中的地方。
“需要打断他的能量传导……用这里有的东西……”她喃喃自语,焦急地寻找着可能利用的物品。忽然,她的目光定格在路边一个道具架上,那里放着几桶用来给马车轮轴上润滑的黑色粘稠油脂,还有几卷看似用于固定布景的、半凝固的强力胶剂。
一个想法冒了出来——风险极大,但或许是唯一能悄无声息介入的方法。
“陈时砚!”她快速低声说,“你能制造一点小混乱,吸引那个家伙片刻的注意力吗?不用太大,只要让他稍微分神,视线离开他马上要鞭打的目标就行!”
陈时砚看了她一眼,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简短地回答:“可以。”他的手指微动,一枚小石子从袖口滑入掌心,看准时机,屈指一弹!
石子精准地打在了不远处一个空木桶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正准备再次挥鞭的3K党小头目下意识地朝着声音来源瞥了一眼。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林夕照动了!她不是冲上去,而是猛地抓起旁边那桶半凝固的强力胶,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小头目马匹前蹄即将落下的地面区域,泼洒过去!
粘稠的、透明的胶液迅速在地面上铺开薄薄一层。
与此同时,陈时砚默契地弹出了第二颗石子,打在了马匹的!马匹受惊,前蹄下意识地向前踏出,正好踩在了那片胶液上!
“嘶聿聿——!”马匹感到蹄下粘腻不适,顿时有些焦躁地踏起步子,试图甩掉不适感。这突如其来的颠簸和干扰,让马背上的小头目身体一晃,差点失去平衡,他不得不赶紧收紧缰绳控制马匹,那即将挥出的鞭子也停滞在了半空。
就是现在!林夕照的联觉全力聚焦,她“看”到那因为马匹受扰而暂时中断的能量传导。她需要将这中断“固化”片刻!
她抓起一把地上的尘土,混合着一点点刚才泼洒时溅到桶边的胶液,用指尖蘸着,以一种近乎意念引导的方式,朝着鞭子与小头目手臂之间的能量连接处,虚空一“划”!
这不是物理接触,而是一种对“叙事能量流”的干扰和暂时“粘合”!
效果立竿见影!
那小头目稳住身形,恼怒地还想举鞭,却突然觉得手臂有些莫名的僵硬和迟滞,鞭子仿佛比平时沉重了许多,挥动起来异常别扭。他困惑地甩了甩手臂,那股粘滞感却并未消失。
而他周身那浓稠的黑色能量场,也因为这次意外的打断和能量干扰,出现了瞬间的紊乱和减弱。
就是这短暂的紊乱,救了那个扮演母亲的妇女。周围的其他“3K党成员”似乎也受到了一点微妙的影响,游行队伍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
趁此机会,那个扮演母亲的妇女连滚爬爬地躲进了旁边的小木屋,暂时脱离了危险。
【局部干扰抑制。历史节点‘史诗叙事与争议’稳定性微弱回升。检测到修复师对‘历史毒性’产生强烈共情反应……警告,共情度过高可能影响判断。】
【奖励:对‘历史厚重感’耐受性小幅提升。解锁微量情绪能量转化权限(极不稳定)。】
提示音响起,但这次的警告内容让林夕照心情更加沉重。共情……面对这样的场景,如何能不共情?
危机似乎暂时缓解,但广场上游行的混乱和那种压抑的氛围依然存在。
就在这时,林夕照的目光被广场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吸引。那里,蹲着一个穿着破旧衣服、扮演南方穷白人或自由黑人小孩的小演员,大概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他(或她)没有像其他群众演员那样做出夸张的恐惧表情,只是双手紧紧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在臂弯里,小小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在这个充满虚假表演和真实恶意的舞台上,这个孩子的沉默和恐惧,显得如此真实,如此刺眼。
林夕照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
“别过去。”陈时砚拉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大,但很坚定,“那是深度历史投影的一部分,你的接触可能会产生无法预料的影响。”
“可是他……”林夕照看着那个颤抖的小小身影,喉咙发紧。
“每一个历史片段,都是由无数或真实或虚构的个体记忆碎片构成的。”陈时砚的声音异常低沉,带着一种林夕照从未听过的、近乎悲伤的疲惫,“有些伤痕,己经刻在了时间里,我们无力抹去,只能……尽量不让它继续溃烂。”
他看着那个孩子,眼神遥远,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更多类似的身影。“这部电影……本身就是一道巨大的伤疤。我们的任务,是确保这道伤疤的‘记录’本身不再被扭曲放大,而不是去治愈它。那……超出了这列火车的能力范围。”
林夕照沉默了。她明白陈时砚的意思,理智上完全理解。但情感上,那种无力感和悲愤几乎要将她淹没。她修复过无数破损的胶片,却第一次感到,有些东西,是根本无法“修复”如初的。
游行还在继续,但那股令人窒息的恶意似乎因为刚才的干扰而略微减弱。小镇广场的景象开始变得有些不稳定,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
“这个节点的核心扰动暂时被压制了,但毒素还在。”陈时砚松开手,转向那扇开始缓缓浮现的、通往列车走廊的门,“它就像一颗埋在记忆土壤里的定时炸弹。我们该走了。”
林夕照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角落里的孩子,那个无声呐喊的身影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她跟着陈时砚,默默走进了那扇门。
列车的冰冷再次包裹了她,但这一次,她感到一种从内而外的寒冷。肩胛下的胎记依旧温热,却无法驱散那股沉重。
陈时砚走在前面,背影依旧挺拔,但林夕照似乎能感觉到,那挺首的脊梁下,承载着比她想象中更多的东西。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再拿出那个仪器,只是沉默地走着。
走廊前方,下一扇门若隐若现。那门上动态闪烁的画面,是卓别林经典的流浪汉形象,带着心酸与欢笑。
但林夕照知道,在经历了刚刚的沉重之后,即使是喜剧,在这列火车上,也可能蕴含着意想不到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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