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请安后，又平静地过了几日。华妃那边再无动静，仿佛那日“味道尚可”的评价只是我的一场错觉。但我并不急躁，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尤其是在年世兰这样骄傲敏感的人面前。
我依旧每日在延禧宫偏安一隅，大部分时间都闭门不出，不是在翻阅宫中有限的医药杂书做样子，便是在宝鹃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用那些简单的香料反复试验、组合。我必须让“擅调香、懂些医理”这个人设立得更稳，这将来会是我许多行动的绝佳掩护。
这日午后，天空有些阴沉，闷得让人心头发慌。我正对着一盘残局打谱——这是原主为数不多的消遣，如今倒成了我理清思路的好方法——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喧哗。
宝鹃急匆匆进来，脸色有些发白：“小主，华妃娘娘身边的颂芝姑姑来了。”
来了！
我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放下手中的棋子，平静道：“快请。”
颂芝依旧是那副眼高于顶的模样，走进来略一屈膝，算是行了礼，语气算不上恭敬：“安小主，娘娘头风犯了，闻着您上次进献的香囊气味，似有缓解。娘娘让您再调配一些送去，要效用更强些的。”
她话语里的命令意味十足，仿佛我只是她家娘娘随手可使唤的匠人。
我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担忧：“娘娘凤体违和，臣妾万分焦急。请姑姑稍候，臣妾这就去配。”
我转身进入内室，从妆奁底层取出一个早己备好的、略大一些的锦囊。这里面装的香料，与上次那个大同小异，只是在宁神的基础上，我特意加重了一味能活血通络、缓解胀痛的香料比例，对头风引发的头痛确有辅助之效。更重要的是，我在锦囊内侧，用极细的笔，以近乎微雕的技艺，写了一行小字。
这行字，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我双手将锦囊捧给颂芝，语气恳切：“有劳姑姑。此香需贴近鼻息深吸，效果更佳。还请娘娘务必保重凤体。”
颂芝接过锦囊，随意掂了掂，也没多看一眼，只淡淡道：“奴婢知道了。”便转身离去，仿佛多留一刻都嫌晦气。
宝鹃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忧心忡忡：“小主，华妃娘娘的头风御医都束手无策，咱们这香囊若是不管用，岂不是……”
“放心，”我打断她，目光重新落回那盘残局上，执起一子，轻轻落下，“有没有用，不在香囊，而在人心。”
翊坤宫内。
华妃正斜倚在软榻上，以手扶额，眉头紧蹙，显然被头风折磨得心烦意乱。殿内焚着浓重的檀香，却似乎更添憋闷。
颂芝捧着锦囊回来，回道：“娘娘，安答应己经把香囊配好了。”
华妃懒懒地抬了抬眼：“放着吧。”她并未抱太大期望，那日的“味道尚可”多半是出于一时新奇，以及几分打压皇后那边“新人”气焰的心思。
颂芝将锦囊放在榻边的小几上。殿内寂静，只有华妃略显沉重的呼吸声。那锦囊散发着一种不同于殿内檀香的、清冽中带着一丝药草辛香的气息，丝丝缕缕，竟奇异地穿透了浓郁的檀香，钻入鼻息。
华妃烦躁地挥挥手，想让颂芝把香囊拿远些，却鬼使神差地，伸手将它拿了过来。入手微沉，与她平日用的香囊手感略有不同。她想起颂芝转述的那句“需贴近鼻息深吸”，犹豫片刻，还是将香囊凑近了些。
深深一吸。
那清冽的气息涌入，头脑中的胀痛似乎真的舒缓了一瞬。她下意识地着锦囊光滑的缎面，指尖却忽然触到内侧一点极细微的、凹凸不平的异样。
她微微一怔，仔细摸了摸，那感觉……像是绣了字？
她心生疑惑，屏退左右，只留颂芝一人在侧。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有些昏暗的光线，她仔细看向锦囊内侧。只见在那深色的衬里上，用几乎与布料同色的丝线，绣着一行细如蚊足的小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华妃的手猛地一颤，锦囊险些脱手落地！
她的脸色瞬间变了，方才因头痛而带来的烦躁被一种巨大的惊疑取代。这句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年世兰圣眷正浓，兄长年羹尧更是朝廷肱骨，战功赫赫，风头无两。这后宫之中，连皇后都要让她三分，谁敢“摧”她？谁又能“湍”她？
这安陵容，一个小小的答应，竟敢用这样的话来隐喻她？！是诅咒？还是……警示？
她猛地攥紧锦囊，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胸中怒火翻涌，几乎要立刻派人去将那个不知死活的安陵容抓来问罪。但残存的理智拉住了她。这话绣得如此隐秘，显然是不欲人知。若她大张旗鼓地去问罪，岂不是坐实了自己看懂了这“大逆不道”的隐喻？
而且……这安陵容，她哪来的胆子？她到底想干什么？
华妃靠在软榻上，胸口剧烈起伏，那双美艳的眸子里，怒火与惊疑交织，最终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审视。
她反复咀嚼着那两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难道……这后宫之中，真有一股她未曾察觉的“风”，正在试图摧折她这棵“秀木”？皇上……皇上他对兄长，对年家……
一个她从未深思过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了她的心头。
她看着手中那个看似普通的锦囊，第一次觉得，那个低眉顺眼、毫不起眼的安答应，或许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颂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今日之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
“是，娘娘。”颂芝虽不明所以，但见主子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连忙应下。
华妃将锦囊紧紧攥在手心，那清冽的香气依旧萦绕，却再也无法让她宁神。
安陵容，你究竟是谁？你递过来的，到底是救赎的稻草，还是……更深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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