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结尾的死寂，如同一块巨大的、凝固的血痂，牢牢覆盖在狭小的病房里。晓薇的手机无力地滑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屏幕碎裂的纹路如同她此刻支离破碎的人生。
陈明远那句用尽最后力气吼出的“那就给我打电话……亲口听她说！”如同淬毒的匕首，深深扎入晓薇的心脏。那不再是要求，而是酷刑的通牒。丈夫血红的眼睛像两颗烧红的煤球，灼烧着她仅存的尊严。婆婆的目光则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脖颈，让她窒息。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绝望。
寂静被打破了。
不是晓薇的行动，而是陈明远剧烈颤抖的身体。极致的愤怒、巨大的压力、一夜未眠的疲惫、得知妻子怀孕又随即被背叛的撕裂感、对悠悠安全的巨大恐惧……这一切终于冲垮了他强弩之末的意志堤坝。
“嗬……嗬……”他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类似野兽濒死前倒气的声音，高大的身体开始像寒风中的枯叶般剧烈摇晃。
“明远？儿子！你怎么了儿子？！”婆婆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也顾不上继续盯梢晓薇，手忙脚乱地扑过去要扶住他。她肥胖的身体撞倒了旁边放水杯的小推车，“咣当”一声巨响，玻璃碎片和水花西溅！
但陈明远根本没能支撑住自己沉重的身体。他眼前彻底黑了下去，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整个人沉重地、如同崩塌的山岳般，向后轰然栽倒！
“噗通！”
巨大的闷响砸在地面上！伴随着婆婆撕心裂肺的哭嚎：“儿子啊！救命啊！医生！护士！救命啊！”
他摔倒的位置，距离晓薇的床沿不到半米，激起的劲风甚至掀动了晓薇的被子。
晓薇整个人如同被冻住！刚刚还充满了毁灭风暴的空间，瞬间被更恐怖、更彻底的恐慌取代！她看着躺在地上人事不省、脸色青灰的丈夫，大脑一片空白。婆婆那凄厉的哭喊像电钻一样钻进她的耳朵，震得她浑身骨头都在发颤。
她张了张嘴，想发出点什么声音，或者做点什么，但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坚硬的手死死扼住，连一丝气流都无法通过。只有巨大的、无声的恐惧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忘了自己的伤痛，忘了那如同千斤重的电话要求，所有感官只剩下地上那个曾经是她天地的男人——此刻像一具毫无生气的躯壳。
刺耳的铃声再次响起！这次，是病房内壁挂的呼叫铃！婆婆惊恐万分地按下了它！
走廊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门被猛地推开！值班医生和几名护士冲了进来！
“怎么回事？！”医生急促地问。
“医生！快救救我儿子！他……他突然就倒了！！”婆婆语无伦次，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死死抓住医生的白大褂，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医生迅速蹲下检查陈明远：探颈动脉，触摸脉搏，翻开眼皮查看瞳孔。动作专业而快速。
“血压骤降，可能是情绪激动、极度疲劳加上应激反应引发的晕厥！快！送抢救室！建立静脉通路！准备监护！准备推车！”医生一边快速下达指令，一边对护士们吼着。
护士们立刻行动起来，动作麻利地将陈明远小心地搬到急救推车上。氧气面罩扣上，监护夹夹上手指，针头刺入血管……推车被迅速推出病房，沿着走廊狂奔，一路刺耳的滚轮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响彻走廊，留下地上一摊狼藉的水渍、玻璃碎片，和两个惊魂未定、被绝望完全吞噬的女人。
病房里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和婆婆低低的、压抑不住的啜泣。
晓薇浑身冰冷，如同浸在冰窟里，牙齿咯咯地打颤。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急救推车远去的那个方向，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了她最后的依靠和……可能的原谅。
十几分钟的等待如同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病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但不是刚才那位急症医生的中年男医生走了进来，表情严肃（可能是心内科或神经内科的医生，被急症同事紧急请来会诊）。
“医生……明远他……他怎么样了？！”婆婆几乎是扑上去问，声音抖得厉害。
晓薇也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医生，连呼吸都停滞了。
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沉重而专业：“初步检查，患者是情绪过于激动、极度疲劳加上急性应激反应导致的交感神经过度兴奋引发的神经源性晕厥（Vasovagal syncope），伴有血压骤降和短暂脑供血不足。心率不齐也有明显体现。”
他看了一眼两个面色惨白的女人，继续道：“好在送来得及时，没有造成严重的外伤。我们进行了紧急处理，补充了液体，稳定了血压，现在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了。他己经恢复意识，但精神非常萎靡，身体极度虚弱，而且情绪极度不稳定。初步心电监护显示有室性早搏，我们需要留院继续观察，做进一步的详细检查，排除器质性问题（如隐匿性心脏病），明确诱因和评估风险。特别强调一点！绝对不能让他再受任何刺激！”医生加重了“绝对不能”几个字，目光严厉地在婆婆和晓薇脸上扫过。
“这……这怎么就好好的就……就病倒了呢……”婆婆捂着脸哭，“都是给气的啊！都是让那个不省心的给气的啊！”她怨恨地目光猛地戳向晓薇。
医生皱了皱眉，对这种家事纠纷不置可否，只是再次强调：“病人现在需要绝对静养和情绪安抚。过度激动的刺激可能导致更严重的心律失常甚至……更危险的后果。请你们务必配合。”他交代完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病房门关上，短暂的平静再次被打破，但这次是另一种更加窒息、更加恐怖的死寂。
婆婆站在晓薇床前几步远的地方，没有靠近，也没有立刻咒骂。她盯着晓薇，那目光仿佛不是在看人，而是在看一个带来瘟疫、带来死亡的灾星。那目光里淬炼了刚才对儿子濒死状态的恐惧和对眼前罪魁祸首最纯粹的、冰冷的恨意。
晓薇则像暴风雨中蜷缩在礁石缝里的贝壳，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灵魂，只剩下一个破败的躯壳。
然而，这死寂是短暂的。比暴风骤雨更可怕的，是死寂之后酝酿的更狂暴的毁灭性力量。
婆婆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她猛地转过身，像一个笨重的陀螺，在地上那片狼藉的玻璃碎片和水渍中，她粗暴地踢开碍事的杂物，扑向陈明远刚才慌乱中掉落的、那个代表着家庭最后希望的旧公文包！
她像一个疯狂的掘墓人，把公文包里的东西稀里哗啦全都倒了出来！
文件、散落的笔、充电器、一沓票据……里面根本没有钱包，也没有任何现金的踪迹！
“钱呢？那二十万的卡呢？二十万的现金呢？！”婆婆嘶声力竭地尖叫，双手疯狂地扒拉着地上的杂物，“你说！钱呢？陈明远让你藏的卡呢？他是不是还藏了现金？”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睛死死盯住晓薇：“卡在不在你身上？说啊！你这个贼！你这个贼！”
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像一把钝刀，狠狠割开了晓薇己经麻木的神经。她看着婆婆状若疯癫的样子，一个更加冰冷的事实如同毒蛇般缠上她的心头。
陈明远藏了现金！
就在昨晚，在来医院之前，他把一大笔现金从卡里取了出来，藏在了车上——为了防她！
这个认知带来的耻辱和痛苦，甚至超过了那二十万的损失本身！她的丈夫，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早己对她筑起了森严的壁垒，把她当成了贼一样防备！而那笔他视若珍宝、为之疯狂的积蓄，其实……并不在婆婆翻找的这个包里！
一种近乎崩溃的、带着绝望自嘲的笑意不受控制地扭曲了晓薇的嘴角。她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解释了只会引向那冰冷刺骨、代表着彻底不信任的“藏钱”事实。在婆婆和即将苏醒的丈夫眼里，偷钱、说谎、隐瞒、背叛……她的罪名早己堆积如山，又何必在意多一条“知情不报”？
婆婆见晓薇不回答，反而露出一丝诡异的惨笑，更是笃定了自己的猜想——钱肯定被这个贼婆娘藏起来了！她更加愤怒！但儿子的病床就在隔壁，医生“绝对不能刺激”的警告言犹在耳，她不敢再去扑打晓薇。
她需要一个更大的靶子！一个确认晓薇“罪不可赦”的铁证！
婆婆猩红的目光像雷达一样在病房里疯狂扫射。最后，落在了之前陈明远摔倒时，从他手里掉出来的、那份皱巴巴的医院文件袋上！文件袋就躺在散落杂物之中，封面上“急诊科患者个人物品交接清单”的字样依稀可见。
像是发现了惊天秘密的宝藏猎人，婆婆猛地扑过去，一把抓起文件袋！那急切的样子，像是要从里面挖出晓薇更多的罪证！
她粗暴地撕开文件袋的封口！几张薄薄的纸和……一个印着医院标识的透明塑料袋掉了出来。
塑料袋里，是陈明远的几样私人物品：钥匙串、一小沓叠得整整齐齐的现金（晓薇认出那是他习惯随身携带的两三千块零钱，给悠悠备用的）、他的旧手表。
还有一张纸。
一张对折的、没有装在塑料袋里的纸！ 它显然是从他口袋里翻出来，单独放置的，重要性不同！
婆婆顾不上去看钱（那点零钱入不了她的眼），一把抓住那张折起的纸，粗暴地展开！她识字不多，但关键的印刷文字和高高的数值还是认识的！
晓薇的心，瞬间沉到了无尽深渊的底部！她知道那是什么！那就是昨晚引爆一切的源头！那张被揉皱又压平、承载着他们关系裂缝的病历复印件！
上面清晰地写着林晓薇的名字、诊断结果：孕7周，提示：先兆流产。
婆婆那因为愤怒而充血的脸，在看清纸上内容的瞬间，变得如同墙壁一样惨白！继而是更恐怖的铁青色！震惊、难以置信、怨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找到了终极武器的疯狂快意在她脸上交织变幻，最终定格为一种极致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愤怒！
“孕……孕7周……”婆婆的声音变了调，像用指甲刮擦玻璃，“先……先兆流产……”她猛地抬头看向病床上脸色煞白的晓薇，那张纸被她的双手紧紧攥住，指节扭曲，几乎要将它捏碎！
“你……你怀孕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几乎要划破空气，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铁蒺藜，“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你跟陈明远闹这么大！怪不得他气得吐血！原来是你在外面偷了人！怀了野种！怕被发现才弄出这先兆流产？才装病住院？！才偷钱去堵情夫的嘴？林晓薇！你好深的心机啊！你这个！贱！”
婆婆恶毒的想象力如同决堤的洪水，将晓薇瞬间淹没在最污秽的指控里！在她狭隘、充满怨念的世界观里，一个女人怀了孕却让丈夫愤怒到晕厥，必定是做了无法饶恕的丑事！必定是怀了孽种！
“不是！我没有！妈你胡说八道！”晓薇终于爆发了！这比任何关于钱的指控都更让她感到屈辱和绝望！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无力而扭曲变形，“孩子是明远的！就是明远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带着滔天的委屈和无法辩驳的无力感。
“放屁！”婆婆手中的病历纸如同挥舞的讨伐檄文，唾沫星子喷溅：“是他的他怎么会不想要？会气成这样？！你当我三岁小孩骗？！你这肚子里的野种就是明远气倒的祸根！就是你偷情铁证！”她一步步逼近病床，眼神怨毒如鬼，“难怪你死活不肯打电话！怕打给那个野男人被你妈听到是吧？！怕奸情败露是吧？”
就在这时，病房门再次被猛地推开！
陈明远被一名护士扶着，虚弱地站在门口！
他还穿着医院的病号服，脸色惨白得像纸，嘴唇没有一点血色，额头布满了虚汗，大口地喘着气，脚步虚浮得如同踩在棉花上。显然是刚刚苏醒，不顾护士阻拦执意拖着极度疲惫的身体过来的！
他听到了！他清清楚楚听到了刚才婆婆那如同淬毒利剑般的指控！
“”、“偷人”、“野种”……
护士焦急地想劝阻：“陈先生，你不能激动！你需要休息……”
陈明远却充耳不闻。他扶着门框站稳，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两柄烧红的烙铁，瞬间就钉在了婆婆手中那张摇晃的病历纸上！那上面的字迹，刺痛了他本就碎裂不堪的神经！
他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但硬是挺住了。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了病床上那个满脸泪痕、身体因为激动和痛苦而剧烈颤抖的妻子身上。
一股更加冰冷的寒流席卷了晓薇！丈夫的眼神里，此刻只有被彻底背叛后的、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审视！那眼神比婆婆的任何咒骂都更让她绝望！
“明远！明远你快看！”婆婆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把揉皱的病历纸递到他眼前，声音里充满了邀功般的怨毒和急切，“她怀孕了！七周了！她瞒着这么大的事！还装病住院！这野种就是罪魁祸首！就是她偷人的铁证！要不然你也不会气倒！她怎么对得起你！怎么对得起老陈家！这孩子就是来讨债的孽障啊！”
护士惊骇地看着这失控的家庭剧，焦急地劝阻：“家属请冷静！病人真的不能……”
“滚出去！”陈明远猛地一声暴吼，打断了护士的话！尽管这声怒吼让他眼前又是一阵发黑，身体剧烈地晃动，他强撑着，像一头濒死但绝不服输的斗兽。
护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凶戾吓住了，又顾忌病人身体，只能焦急又尴尬地退后一步，守在门口不敢走远。
病房成了真正的刑场。空气里弥漫着仇恨和绝望的硝烟。
陈明远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匕首，一寸寸剜过晓薇的身体，最后停在她那尚平坦的小腹。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其扭曲、极端冰冷、带着无边憎恨和嘲讽的“笑”：
“怀孕？呵……七周？……”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真会挑时候……在我爸尸骨未寒的时候……在我们家被你们家掏心掏肺挖成天坑的时候……”他每说一句，声音就更冷一分，眼中的恨意就更浓一层。
婆婆在一旁助阵，咬牙切齿地附和：“就是！扫把星！灾星！都是你招来的祸事！”
晓薇的心被这冰冷刺骨的话语一片片割得粉碎！她的身体剧烈颤抖，嘴唇发白，拼命摇头，试图发出声音解释这腹中孩子的无辜：“不是……明远……孩子是你的啊……是我们……”
“住口！”陈明远猛地一声暴喝！额角的青筋因为用力而根根暴起！巨大的音量让他眼前金星乱冒，但他强迫自己站稳：
“我的？！我陈明远的孩子？！你也配？！”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鄙夷和痛恨，每一个字都像沾着血的碎石，狠狠砸向晓薇：
“林晓薇！我当初真是瞎了眼！被油蒙了心！”
“娶了你？！我他妈的简首是引狼入室！养了一窝只会吸血的白眼狼！”
“你娘家！你妈！你那个不成器的废物弟弟！他们就是一群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是趴在老子身上敲骨吸髓的蚂蟥！是粘在身上甩不掉的烂泥臭虫！”
“你呢？！你这个所谓的好妻子、好母亲？！你就是他们伸进我们家的爪子！就是他们安插在我们家这条破船上的底洞！”
恶毒的话如同汹涌的岩浆，肆意地喷发着：
“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他妈的根本就是跟你那个吸血鬼娘家一条心！”
“你心里有过这个家吗？！有过悠悠吗？！有过我爸那条命吗？！”
“你只在乎你那群狗屁不如的吸血鬼亲人！”
“钱？！二十万填狗洞？！现在又是肚子里的‘不知谁的孽种’？！这又是什么？是你妈塞给你、准备让我们老陈家继续做冤大头的又一个筹码？！”
他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最诛心的话语：“林晓薇！你给我听清楚了！从现在起！你的孩子！我陈明远不认！这个野种！你想生下来？生下来继续坑我们陈家？做梦！”
“你，”他指着她平坦的小腹，像在宣告末日的审判，“还有你肚子里这个‘东西’，都给我滚！滚回你那‘好娘’家去！让你妈、让你那个废物弟弟养着你们！看看他们是要这个‘拖油瓶’还是要钱！”
婆婆在一旁立刻帮腔，如同最忠诚的刽子手帮凶：“对！滚！带着你的野种滚！滚回去找你妈！找你的奸夫！我们老陈家不伺候了！别再用这破事祸害我儿子！还想生下来？休想！”
“滚……回去……？”晓薇颤抖着重复，巨大的绝望让她己经感觉不到痛，只剩下无尽的冰冷。
“没错！滚！”陈明远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彻底斩断一切的决绝。他看着晓薇，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
“我们……完了！林晓薇！”
“这日子，我一天也跟你过不下去了！”
他喘着粗气，在巨大的眩晕感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门外守着的护士，嘶吼道：
“听见没有！我要换房！离这个女人越远越好！立刻！马上！我要跟她彻底划清界限！”
然后，他那双燃烧着地狱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晓薇，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铡刀落下：
“离婚！林晓薇！我们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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