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寂静与黑暗，仿佛持续了永恒，又仿佛只过了一瞬。
林砚和谢寻悬浮在虚无之中，像两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们紧握的手己经松开，各自漂浮着，只有沉重的、带着痛楚的喘息声证明他们还“存在”。意识体上那些如同数据流般渗出的金色“血液”己经止住，但留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和空乏，仿佛刚才那场超越逻辑的对抗，燃烧的不只是力量，还有一部分灵魂的本质。
在他们面前，那个散发着柔和稳定白光的“方舟”核心种子，静静地悬浮着。它不再带有任何意志，只是一个纯粹的、等待指令的工具。它微弱的光芒，是这片无尽黑暗中唯一的光源，也是他们胜利后，面对的……一片空白。
没有系统的压迫，没有轮回的威胁，但也失去了所有预设的路径和目标。
谢寻缓缓转动脖颈，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让他感到一阵眩晕。他看向林砚。她的脸色在核心种子的白光映照下，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神有些涣散，正努力聚焦，看向那颗光种。
“我们……”谢寻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成功了。”
这句话不是庆祝，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对自身存在的确认。他们确实，摧毁了那个囚禁了他们无数岁月的系统。
林砚点了点头，动作轻微，仿佛耗尽了力气。她的目光从核心种子上移开，看向谢寻，那眼神里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的平静，以及一丝……不知该投向何处的茫然。
“现在……怎么办？”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声音同样干涩。
谢寻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颗核心种子，然后缓缓扫过周围无尽的黑暗。这里曾是系统逻辑层的废墟，现在，连废墟都算不上，只是一片“无”。
“方舟”进入了底层维护模式。所有高级功能，包括“情感剥离计划”、轮回剧场、乃至那个虚假的“零号世界”，都随着系统主意识的崩溃而停止了。那些被剥离、被封存的意识和记忆……理论上，应该还在“方舟”庞大的数据库某处，处于一种“待载入”的冻结状态。
但他们现在，没有能量，没有载体，甚至没有一个稳定的“世界”来安置任何东西。
他们自己，也如同风中残烛，漂浮在这片代表着“重置”的虚无里。
“我们需要……先离开这里。”谢寻最终说道，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强撑起来的理智，“这个空间是系统逻辑层崩塌后形成的临时‘奇点’，不稳定。我们必须返回……现实。”
他所说的现实，是那片文明的废墟，那颗死去的星球。
林砚也明白。那里是唯一的“锚点”。尽管它残酷，绝望，但它是真实的基点。
“能回去吗？”她问。之前的传送和对抗，几乎耗尽了他们所有的力量。
谢寻抬起手，他的意识体手臂显得有些透明和模糊。他尝试调动体内残余的、微乎其微的力量，去沟通那颗悬浮的“方舟”核心。
核心种子对他的接触产生了反应，散发出的白光微微波动了一下。一段极其简略的、关于当前坐标和能量状态的信息流反馈回来。
“核心……还保留着最低限度的基础功能，包括……定位和短程传送。”谢寻解读着信息，眉头紧锁，“但能量……严重不足。只够进行一次……极限距离的跃迁，目标……只能锁定我们之前进入逻辑层时的物理坐标。”
也就是那片废墟，系统“肉瘤”核心所在的环形凹陷边缘。
“回去。”林砚没有任何犹豫。留在这片虚无里，只有消亡。
谢寻点了点头。他集中起涣散的精神，将返回的指令和坐标信息，通过残存的力量，传递给那颗核心种子。
核心种子接受了指令。柔和的白光开始向内收缩，变得异常凝聚，然后在种子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到极致的、不断变幻的古老符文。这些符文散发出一种与之前系统力量截然不同的、更加本源、更加古老的波动。
白光猛地爆发！将林砚和谢寻的意识体彻底包裹！
这一次的传送，没有狂暴的撕扯感，也没有混乱的数据流。更像是一种……温和但不可抗拒的“排斥”。仿佛这片虚无正在将他们这两个“异物”清理出去。
眼前的白光持续了大约几秒钟。
然后，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感觉回来了。
重力。冰冷、坚硬的地面。干燥、带着浓重辐射尘和金属锈蚀味道的风。
林砚猛地咳嗽起来，肺里吸入了冰冷的、充满杂质的空气。她发现自己半跪在地上，双手撑着粗糙的、布满沙砾的地面。谢寻就倒在她身旁不远处，同样在剧烈地咳嗽，脸色比在虚无中时更加难看，几乎带着一种死灰色。
他们回来了。回到了那片环形凹陷的边缘。脚下是破碎的金属和混凝土，远处是那个己经停止搏动、变得黯淡无光、如同真正死去的肿瘤般的系统物理核心。那些暗红色的能量导管也失去了光泽，像枯萎的藤蔓般耷拉着。
头顶依旧是那片灰黄色的、令人压抑的天空。死寂的废墟景象，没有任何改变。
唯一的改变是，那种无处不在的、被系统监控和抽取能量的粘滞感，消失了。空气中只剩下纯粹的、荒凉的死寂。
他们成功了。真正地，摧毁了系统。
林砚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各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不仅仅是意识体的创伤反馈到了这具（很可能是系统在他们进入逻辑层时临时生成的）身体上，更有一种灵魂被掏空般的虚弱。
她看向谢寻，他尝试了两次，才勉强用手臂撑起上半身，靠在旁边一块扭曲的金属板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风箱。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极致的疲惫，以及一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空茫。
胜利的代价，是他们几乎失去了一切力量，被困在这片毫无希望的绝地。
谢寻的目光扫过那片死寂的系统核心残骸，又看向林砚，最后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上。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风卷起的沙尘在他们身上覆盖了薄薄一层。
然后，他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我们……活下来了。”
林砚看着他，看着这个在无数轮回中背负了一切、最终与她一起完成这几乎不可能的反抗的男人。他此刻的脆弱和茫然，比她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真实。
她没有说话，只是忍着剧痛，艰难地挪动身体，靠近他，然后在他身边坐下，背靠着同一块冰冷的金属板。
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两人并肩坐在文明的坟墓上，望着眼前那片同样死寂的系统残骸，以及更远处无边无际的废墟。
没有欢呼，没有庆祝。
只有劫后余生的寂静，和面对绝对虚无未来的……沉重的呼吸。
过了许久，林砚才轻声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是啊……活下来了。”
然后，她抬起手，不是去触碰谢寻，而是指向远处，那片灰黄色天空下，唯一还算完整的、希望号（或者说它的残骸）和晨曦号科研船静静漂浮的模糊影子。
“至少……我们还有……彼此。”
谢寻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缓缓转过头，看向她近在咫尺的、苍白的侧脸。他那双深邃的、承载了太多痛苦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在废墟的死寂和胜利的空茫中，极其缓慢地，重新凝聚起来。
他没有回应关于“彼此”的话。
他只是看着那片漂浮的舰船残骸，用沙哑但异常清晰的声音说：
“还有……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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