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
一百七十层楼的高度,风声在她耳边发出尖锐的咆哮,如同陨仙台的罡风再现。失重感攫住了她的五脏六腑,城市的灯光在眼前拉成无数条扭曲的光带,向上飞速逃离。
她没有尖叫,甚至没有闭上眼睛。大脑在极致的危险中异常清醒,像一块被冰水浸透的晶体。
系统要清除她。因为她在“现实世界”破坏了“物理锚点”,因为她窥探了“初代名单”。
这个认知,比自由落体本身更让她感到冰冷。
她没有试图去抓取任何东西——她知道这些都是虚拟的构造。她只是调整着身体的姿态,像一片被狂风卷落的叶子,任由地心引力(如果这个世界还存在这种基本法则的话)将她拉向那片由灯光和钢铁构成的、看似坚实的地面。
她在赌。赌这个被系统精心维持的“现实”,不会允许一个执行者以如此显眼、如此不符合逻辑的方式“死亡”在繁华的都市中心。那会引起不必要的“数据扰动”。
就在她高速掠过某个低空悬浮车道层面,甚至能看清车道护栏上反光材质的纹路时,一股强大但异常柔和的托力,毫无征兆地从下方涌来。
不是实体,更像是一种改变了局部区域物理参数的力量。
她下坠的速度骤然减缓,像是落入了一团无形的、极具弹性的凝胶之中。巨大的过载让她眼前黑了一瞬,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
几秒钟后,那股托力消失。
她落在了一条狭窄、阴暗的后巷里。身下是几个堆积在一起的、散发着霉味的废弃软质包装箱,缓冲了大部分的冲击力。包装箱破裂,里面的某种合成填充物溅了出来。
她躺在废墟里,剧烈地咳嗽着,喉咙里的血腥味更浓了。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但似乎没有致命伤。她动了动手指,确认西肢还能活动。
巷子外是第七区依旧喧嚣的主干道,悬浮车流的噪音和霓虹灯的彩光渗透进来,与巷子里的肮脏和寂静形成鲜明对比。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从高空坠落的“意外”。
她挣扎着从包装箱碎片里爬起来,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喘息着。灰色的便服被刮破了好几处,沾满了灰尘和污渍。她抬手抹去嘴角渗出的血丝,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系统没有立刻追来。是因为她成功脱离了“家”那个被重点监控的“锚点”?还是刚才那股救下她的力量,干扰了系统的锁定?
那股力量……不属于系统。它更……隐晦,带着一种与这个世界的规则格格不入的“异物感”。
她靠在墙上,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和心跳。大脑飞速运转。
初代名单,00号,林砚,方舟协议……这些信息碎片在她脑海中碰撞。她是谁?07号,还是00号?谢寻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系统为什么要隐瞒甚至清除这些信息?
还有那股救她的力量……
她必须离开这里。这条后巷并不安全。
她忍着身体的疼痛,扶着墙壁,踉跄地向着巷子更深处、更黑暗的方向走去。污水在地面低洼处积聚,反射着远处霓虹灯破碎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烂和劣质能源燃烧的刺鼻气味。
她不确定该去哪里。这个“第七区”对她而言,和那个“家”一样陌生。哪里才是安全的?
就在她走到巷子中段,一个堆满废弃金属零件的角落时,一个低沉、沙哑,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的声音,从阴影里传了出来:
“这边的数据湍流,平息得比预计快。”
林砚猛地停住脚步,全身肌肉瞬间绷紧,锐利的目光射向声音来源的黑暗角落。她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御姿态,尽管这具身体此刻虚弱不堪。
阴影里,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缓缓清晰。
他靠坐在一堆生锈的金属管后面,身上穿着一件破损严重的黑色风衣,风衣下摆撕裂,沾满了油污和灰尘。他的面容隐在兜帽的阴影下,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下颌线绷得很紧,带着历经风霜的粗糙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当他的目光从阴影中投来时,林砚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沉重——那不是单纯的疲惫,而是一种洞悉了太多真相、承载了太多时光后才能磨砺出的沧桑与……死寂。仿佛他看到的不是这条肮脏的后巷,而是无数世界的生灭与轮回。
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一尊凝固在时间里的石像。
“你是谁?”林砚的声音因为受伤和警惕而显得干涩。她能感觉到,这个人身上散发着与那股救她的力量相似的气息——一种不属于这个“现实”的异物感。
“编号‘零’。”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没有什么情绪,“或者,你可以叫我‘观察者’。”
零?初代名单上的00号?
林砚的心脏猛地一缩。但她没有放松警惕。“初代名单上的‘零’?”
观察者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兜帽的阴影随之晃动。“看来你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责备。
“为什么救我?”林砚首接问道。
“不是救你。”观察者纠正道,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她,看向她身后那片虚空,“是平衡。系统的清除指令过于激烈,会引发更大范围的规则紊乱。我只是……稍微拨动了一下天平。”
他抬起一只手,那只手戴着磨损严重的露指手套,指关节粗大,布满了细小的疤痕和旧伤。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一个细微的行动都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
“系统在撒谎。”林砚盯着他,陈述道,“我不是07号。”
观察者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放下。“编号只是标签。重要的是,你走到了这里,看到了名单。”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这比我们预计的要早……也比我预计的要危险。”
“我们?”林砚捕捉到这个词。
观察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头微微偏转,似乎在倾听着什么无形的信号。“追踪程序在三区边界被误导,但不会持续太久。它们会重新校准。”
他重新将目光聚焦在林砚身上,那沉重的目光里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东西。“你的时间不多了,07……或者, whatever you are.”
他从破损的风衣内袋里,摸索着取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大约拇指指甲盖大小、边缘有些破损、表面布满细微划痕的黑色芯片。芯片的材质看起来很古老,与这个时代光滑先进的科技产品格格不入。
他将芯片递向林砚。
“拿着。”他的声音低沉而紧迫,“这里面有‘彼岸’的路径碎片,还有一些……被系统删除的日志。能帮你找到一部分答案。”
林砚没有立刻去接。她看着那枚古老的芯片,又看向观察者隐藏在阴影中的脸。“为什么给我?你想要什么?”
观察者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近乎无声的叹息,那叹息里带着无尽的疲惫。“我想要的……早己湮灭在之前的轮回了。现在,我只是一个……观察者。”
他的手臂依旧伸着,芯片静静地躺在他布满伤痕的掌心。
“看看另一种可能性,会走向何方。”他补充道,声音几不可闻。
巷子外,主干道上似乎传来了一阵不同于悬浮车流的、更加低沉的嗡鸣声,并且正在迅速靠近。
观察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些。“快走。它们来了。”
林砚不再犹豫,上前一步,伸手抓向了那枚芯片。
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芯片的瞬间,观察者突然手腕一翻,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般,猛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疲惫。林砚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腕骨被捏紧的痛感。
她心中一惊,正要挣扎。
观察者抬起了头,兜帽的阴影下,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与她对视。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警告,急切,甚至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恳求。
“系统在撒谎,”他重复了她的话,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钢铁般的重量,“而你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说完,他猛地松开了手,将那枚芯片拍在了她的掌心。芯片冰凉而粗糙的触感,瞬间烙印在她的皮肤上。
然后,他用力推了她一把。
“走!”
林砚被他推得向后踉跄了几步,撞在身后的墙壁上。她最后看到的,是观察者重新隐入那片阴影,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他留下的那句话,和掌心那枚冰冷的芯片,证明着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巷子外那低沉的嗡鸣声越来越近,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压迫感。
林砚咬紧牙关,将芯片紧紧攥在手心,转身,忍着全身的疼痛,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后巷更深、更复杂的黑暗之中。
脚步声在空旷肮脏的巷道里回响。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必须离开,必须活下去。
掌心的芯片,像一块冰,又像一团火。
系统在撒谎。
而她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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