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句话时的痛心恐怕也只有谢安之自己知道了。
他回到书院时，正逢苏恒过来寻他。
苏恒本在廊下，杂绪纷纷，踱步不停，见谢安之回来了，当即就欢喜不已，“谢兄，你终于回来了。”
谢安之并不认识他，淡淡扫了他一眼，“何事。”
苏恒这会反倒有些踟蹰，犹豫之间，谢安之就要走。
苏恒忙拦住他“谢兄，我是为了私事。”
谢安之本也心情不佳，便冷声道“讲。”
苏恒人未先言脸先红，低声道“谢兄，我来，是想了解谢兄之妹。”
他这等姿态，何人瞧不出来他的心事。
谢安之本已将一腔心绪深埋，偏偏苏恒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过来，当着他的面婉诉衷肠。
刹那间，什么责任，什么谋划，全然都抛在了脑后，妒火早已将他的心神搅得毫无清醒可言。
谢安之原就生的冷峻凌厉，此刻眉眼噙着冷意，更叫人望之生畏“你配么？”
苏恒一时怔住了，“什么？”
谢安之冷笑“你是什么身份？又有多高的才情？还是说你将来有什么前程？你以什么资格来询问她？”
这一连串的问话，将苏恒的脸色涨得青红相交，“你…你！”
谢安之从未这样刻薄过，可话说完了，他仍然觉得心里不痛快。
苏恒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楚柔拎着裙摆欢欢喜喜进来时，屋内一片暗色，只有窗外的月光堪堪入内，“睡了么？”
这个时辰，谢安之应该在读书才对。
她正想着要出去。
一只手忽地将她拉进去，在她要尖叫时，撞进了温热的胸膛。
“阿楚。”
楚柔吓得半死，“你吓死我了。”
谢安之原本已经自我劝慰，可她偏偏又这样毫不设防地闯进来。
即便他已经做出了过分亲密的举动，可她的不拒绝和乖顺，又让他的私心再次作祟。
他将她的柔荑握在手中，夜色之中，他的眼眸格外的幽深明亮，紧紧盯着她，然后吻在了她的手心。
“阿楚。”
楚柔的身子下意识一颤。
她原本还在想他又发什么癫，可现在对上他的视线，那视线让她觉得自己是一只被狼盯的死死的羊羔。
眼见她无措地想要避开视线，谢安之轻轻掐住她的脸，逼她直视他的心意。
“阿楚，我爱慕你。”
楚柔这会头皮发麻，她觉得此刻的谢安之太有侵略性了，跟平日里百般纵容全然不同。
“表…表哥……”
“暴暴，剧情到了吗？”
暴发户回复“可以适当提前，不影响后续就行。”
谢安之看着她脸上的茫然，胸腔闷痛之余，仍带了笑，将她放开，“我吓到你了。”
楚柔低着头，没说话。
两人一时沉默无言，昏暗之中，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这是楚柔以为的。
她不知谢安之武功极好，夜里视物，与白昼无异。
楚柔估摸着位置，踮脚亲在了谢安之的脸上。
可亲下去，才觉得唇下柔软一片。
“我…我也喜欢表哥。”
这意外之喜让谢安之喜不自胜，可喜过了，谢安之的理智回了笼。
阿楚也许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爱慕。
就连刚才的亲吻，恐怕都是受了那些杂书的影响。
他情绪转变太快，楚柔总觉得不对劲。
告白之后，难道不是立刻把身份定下来么。
至少要开始谈情说爱吧。
楚柔决定主动点，抱住他的腰撒娇，“表哥。”
快点说情话！
少女痴缠着他，却叫谢安之生不出丝毫的欢愉。
可他眷恋太过，舍不得她。
“阿楚，我送你回去。”
“暴发户，我怎么觉得谢安之有点性冷淡啊。”
楚柔不满地抱怨，“明明在小说里见了女主就…”
果然，她就是个工具人。
楚柔这么想着，隔着两人宽大的衣袖，谢安之牵住了她的手，“阿楚，今日开心吗？”
开始了开始了。
楚柔含羞垂首“开心。”
谢安之嗯了一声。
楚柔还等着他把话接下去呢，结果他又不吭声了。
“暴发户，谢安之真的没劲诶。”
恋爱是这么谈的吗？
暴发户安抚她“这样你后面和王卓安混在一起才有理由。”
楚柔终于觉得好受点了，“我就说，不应该是我的魅力有问题。”
走过了大道，谢安之就将她的手松开了。
“我背你。”
楚柔玩了一天，要不是在书院不方便她早就耍赖要谢安之背了。
等她跳上了他的背，谢安之稳当将她背起之余，心中不免起了贪恋。
“表哥，你也好高呀。”
谢安之自然知道另一个高人是谁了。
楚柔见他仍然不吭声。
就低头亲在他脸上，“表哥，你怎么不像话本子里那样对我说好话呢。”
谢安之脚步微顿，“阿楚。”
他语调微微上扬，颇有些提醒的意味儿。
可楚柔不怕了，现在他都告白了，他也没有规矩可言。
她故意埋在他的脖颈处，夜色昏暗间，偶有虫鸣，她的声音很低，带着女儿家独有的妩媚。
“表哥，女商传里，她也和表哥在一起了，人家可不像你这样冷淡。”
楚柔就是想撩拨他，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柳下惠，守身如玉。
谢安之只觉脖子上仿佛被温热的呼吸缠绕。
“不许胡闹！”
可仍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女商传。
话本中的男女如何的诉衷肠，又是如何的缠绵到天明。
他的脸已然滚烫，连冰凉的夜风都抚不平内心的涟漪。
楚柔轻哼了一声。
谢安之便又听她在唱歌，只是歌词含糊不清，只知耳畔歌声空灵婉转，仿佛有钩子一般，钻进了他心里。
他不免心软，又哄她“阿楚，这种话，只能对我说。”
楚柔明知故问，“为什么？”
谢安之不语，欲要将她放下来，楚柔连忙搂住他的脖子，“好了好了，我只跟表哥说这样的话。”
这话越说越不像话，可谢安之满是私心，偏颇不已，“阿楚很乖。”
楚柔得意至极，“那当然了。”
她甩着脚，“表哥，我喜欢你背我。”
在楚家也是这样，她懒怠的时候，也是谢安之这样背着她从田里回来。
谢安之嗯了一声。
楚柔叹气，“表哥，你好闷。”
还不太有意思。
“表哥，我今日在街上看到了好多桐华书院的学子，不过宜简说他们都不是好人，不许我认识他们。”
谢安之想起了今日来找他的那个人，“听话。”
楚柔又问他“为什么他们都不是好人？”
“桐华书院为什么要收这种人当学生？”
她追问太过，谢安之一面为难一面又觉心甜。
“阿楚，因为他们就是话本里的那些书生。”
她不爱听大道理，谢安之就捡她喜欢听的。
果然，楚柔又没了兴趣，“那很坏了。”
她的手指不自知地勾缠着他的衣领，“表哥，你能不能把你的学子服借我穿一下，我喜欢这件衣裳。”
谢安之何等了解她，必然是畏惧沈宜简，转而向他开口。
“我还有一件新的，明日给你穿。”
末了，又提醒她“不许穿出去胡闹。”
他私心想着她女装示人，难免招人惦记，她又率真懵懂，穿上学子服也好。
楚柔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等到了后山院子里，天已经黑透了。
他不便进去，便在门口放下她，“阿楚，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楚柔啊了一声，不满道“宜简没时间，你也没时间，我不想看那些晦涩难懂的书了。”
留在后山，院长夫人见到她就开始聊那些书，以至于楚柔晚上不得不熬夜，还要暴发户给她当老师，白天才能好过关。
谢安之何尝不想留在她身边，他握住她的手，极尽温柔，“阿楚，我每日都抽时间过来看你，等我……等我忙完这段时间，我每天都陪你，好不好？”
楚柔心想，你这会忙着宏图大业，过段时间就回京城了，哪里还想得到她啊。
“好啊。”
谢安之目送她离开。
心里却将原本的打算都推翻了。
他要阿楚，必须要阿楚。
许是知道她会有这个喜好，那身新的学子服还是特意被改小了的，同她身量相当，远看看起来是个文弱俊美的小郎君。
近看的话就不成了，她过于活泼明媚，腰身过分纤细，多看几眼就知道她是女扮男装。
王卓安寻过来时，主仆二人正在茶楼的阁楼上倚栏远眺。
他将自己的衣袖整了整，“如何？”
随从连连称赞“公子相貌堂堂，文质彬彬，华服美裳，真是个风流雅致人！”
王卓安满意了，这才走到主仆两人跟前，“在下有礼。”
阿翠挡在楚柔面前，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
王卓安眼睛直往楚柔身上看，“在下王卓安。”
楚柔不理会他，“阿翠不用理他，你看，那湖里好像有船。”
王卓安知晓美人天生气性高，他倒是不为自己被疏远而气馁，反而顺着她的话跟过去，“楚姑娘喜欢乘船，那正好我有一只船，楚姑娘要是喜欢，明日我便叫人送过来，供楚姑娘赏玩，如何？”
楚柔这才回过头，上下打量他，“你是谁？”
王卓安很耐心地再次说了一遍刚才的话，又美言道“姑娘觉得如何？”
楚柔想了想，“不好。”
王卓安本来心里还有些恼意，觉得她很有些不识好歹。
“你要是送给我，我就去玩儿。”
王卓安的心神被她拿捏着，当即便道“自然！这船能让楚姑娘踏足，是它的幸事。”
楚柔的脸上才正眼看他，“王卓安？”
王卓安只觉得这声格外的好听，真是让他身子都酥了半边。
“我突然不想要了。”
楚柔恣意的厉害，完美扮演一个趋炎附势贪婪不知足的人“我不喜欢了。”
王卓安见美人转眼间由喜转嗔，饶是玩惯风月，也有些不明所以。
“那姑娘想要什么？”
楚柔随手一指，“诺，那片湖，我喜欢那片湖，你在那上头给我建一个楼出来。”
她颐指气使，由如此的明媚恣意，王卓安心底的征服欲全然被挑了出来。
他朗声道“好！”
“建楼自然可行，只是姑娘该怎么感谢我呢？”
楚柔面露诧异，自认娇蛮无脑的笑“我为什么要感谢你，是你巴巴凑上来要哄我开心。”
她看向阿翠，“阿翠，走，我们找宜简。”
王卓安想也不想就拦住她，脸上有些冷意“姑娘在耍我？”
楚柔摇摇头，认真道“我不耍人，你哄我，我开心，你不哄我，我有别人哄。”
她这么理所当然，让王卓安一肚子气兀地散个了干净。
他顿觉眼前这个美人儿格外与众不同，生得天真可爱，十分的娇俏。
是了，她若是性情平平，也只是个花瓶美人，哪里有这样活色生香来得让人痛快。
“好。”
王卓安露出自信一笑，“只要姑娘开心，这楼我明日让人把图画出来，后天，我就开始让人动工。”
楚柔这会是真觉得王卓安算个会调情的海王了。
舍得给钱，舍得给情绪，俯身迁就，做小伏底，要是不始乱终弃，和平分手，确实是个好恋爱对象。
楚柔哼了一声，“那等你建好了我再看吧。”
王卓安伸手用折扇拦住她的去路，“楚姑娘，我知道有个好去处，那里的膳食非常不错。”
“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福气，邀楚姑娘一同用膳？”
楚柔正要答应，不知是谁兜头泼了一盆水下来，正巧倒在了王卓安的头上。
那水花迸溅开来，偏偏就是隔开了楚柔。
阿翠忙把她挡在身后。
王卓安方才的风度不再抬头看向楼上，厉喝道“是谁！谁敢泼水到我的身上！”
随从们也被淋得狼狈不堪，闻言都爬上楼去找人。
楚柔见他这么自顾不暇，也没了心情“王公子先去更衣洗漱吧。”
眼见主仆二人离开，王卓安把嘴里的水吐出来，神情阴戾，格外渗人“我倒看看，是谁敢坏我的好事。”
楚柔才下楼，还没出去，就被一只手拉住了，然后带着她就快步离开了。
直到绕过街角，穿过小巷，楚柔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谢安之困在了怀里。
背后是冰冷的墙面，面前是谢安之的温热的体温。
“忘了我的话？”
谢安之低头挑起她的脸儿，眸光极沉，“说话。”
外强中干的楚柔干巴巴地解释“我太无聊了………”
谢安之的目光流连在她唇畔，“无聊？”
楚柔露出委屈的神情，“你和宜简都那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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