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一文一武两条路径
赌局正式开始，小小的检验科被无形地分割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左边，是孙立新的“现代化学战—场”。
右边，是林晚的“古典农耕田园”。
孙立新那边，气氛紧张而又充满了仪式感。他从县化工局紧急调来的那瓶亚硝基胍（N—甲基—N"—硝基—N—亚硝基胍），被他像圣物一样供奉在实验台的最中央。这是一种高效的化学诱变剂，也是他这次豪赌最大的底牌。
他先是精确地称量了0.1克的黑曲霉孢子粉，将其悬浮在无菌的磷酸盐缓冲液中。然后，他戴上了双层手套和护目镜，用一根长长的滴管，小心翼翼地吸取了浓度极高的诱变剂溶液，一滴一滴地，加入到孢子悬浮液中。
整个过程，他都屏住了呼吸，动作精准得像是在进行一台精密的外科手术。
周红梅和两个徒弟在旁边看着，都感觉心惊肉跳。她们虽然不懂那棕色瓶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但光是看孙立新那副如临大敌的架势，和药品标签上那个骷髅头的标志，就知道这玩意儿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周科长，他……他这是在干嘛呀？”陈小芳小声地，带着几分畏惧地问道。
周红梅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我以前在书上看过，这叫化学诱变。就是用一种毒性很强的化学物质，去强行破坏微生物的……嗯，就是林总工说的，那个决定它们长什么样的‘图纸’。让它们的后代，发生各种奇奇怪怪的变异。”
“啊？那不是在下毒吗？”陈小芳吓了一跳。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周红梅点了点头，看着孙立新，眼神复杂，“这法子，霸道是霸道，但风险也大。十有八九，是直接把菌给毒死了。只有极少数命大的，可能会产生我们想要的，好的变异。这完全是在碰运气。”
处理了半个小时后，孙立新又用大量的无菌水，反复地冲洗、离心，将残留的诱变剂洗去。最后，他将那些经历了一场“化学风暴”洗礼的幸存孢子，均匀地涂布在了几十个装满了营养培养基的培养皿上。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摘下眼镜，脸上露出了几分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相信，在他这般猛烈的“轰炸”之下，一定能炸出几条他想要的“大鱼”来。
而另一边，林晚的画风，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她这边，没有危险的化学药品，没有精密的仪器，甚至连紧张的气氛都没有。
她就像一个悠闲的厨娘，正在厨房里，准备着一顿丰盛的晚餐。
她的实验台上，摆着从食堂后厨要来的玉米粉、麸皮、红薯干，还有一些盐和糖。
“来，春燕，小芳，我们今天的第一步，是给我们的‘优等生’，准备一份既有营养，又有挑战的‘特制考卷’。”林晚笑着对两个徒弟说道。
她指挥着刘春燕，将玉米粉和麸皮，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加水熬煮成一锅糊状的培养基。
这个过程，就像是平时在家里熬粥一样，充满了烟火气。
“师傅，这个培养基，和我们平时用的，有什么不一样吗？”刘春燕一边搅拌着，一边好奇地问道。
“当然不一样。”林晚拿起一包她早就准备好的，从厂里实验室找到的柠檬酸晶体，往锅里撒了一大把。
“最大的不一样，就是这个。”
“我往里面，加入了大量的柠檬酸，把它变成了一个PH值非常低的‘高酸环境’。”
“这份‘考卷’的难度，就在这里。只有那些天生就‘骨骼清奇’，特别能耐酸的菌株，才能在这上面，拿到‘及格分’。那些体质弱的，一上来，就直接被‘考’死了。”
接着，她又指挥着陈小芳，将那株从发霉红薯上分离出来的野生黑曲霉，接种到了这锅“高酸培养基”上。
她的接种方法，也和孙立新那精密的“涂布法”完全不同。
她只是用一根最普通的接种环，蘸取了一点点孢子，然后在培养基的表面，轻轻地划了三道平行的线。简单，粗暴，充满了“农耕时代”的质朴感。
做完这一切，林晚拍了拍手，轻松地说道：“好了，我们今天的工作，就完成了。”
“啊？这就……完成了？”陈小芳看着那几个孤零零的培养皿，有些不敢相信。
和孙立新那边，又是离心，又是洗涤，又是涂布，折腾了一上午的复杂流程比起来。她们这边，简直就像是闹着玩一样。
“完成了。”林晚点了点头，“接下来，我们只需要把这份‘考卷’，交给时间。等着我们的‘优等生’，自己从万千考生中，脱颖而出就行了。”
“这叫，无为而治，道法自然。”林晚看着两个徒弟那懵懂的眼神，又抛出了一个她们听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词。
张援朝教授和他的几个学生，将这两边截然不同的操作，从头到尾，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些年轻的研究员们，看着林晚那边，那如同“过家家”一般的操作，一个个都忍不住直摇头。
“老师，您看见没？她……她这就是在胡闹啊！”孙立新走到张援朝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不屑，“连最基本的菌种活化和孢子计数都没做，就这么随便划拉几下，这能叫‘科研’吗？这简直是对科学的侮辱！”
“是啊，张教授。她那个所谓的‘高酸培养基’，连PH值都没有测定。就那么随手一撒，天知道里面的酸度到底是多少。这实验的重复性，根本就无从谈起。”另一个研究员也附和道。
他们都是接受过最正规、最严谨的科研训练的科班出身。在他们看来，林晚的每一个操作，都充满了“野路子”的粗糙和不严谨。
然而，张援朝教授，却不像他的学生们那么激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他没有说话。
因为他从林晚那看似“粗糙”的操作背后，看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充满了东方哲学智慧的，大道至简的思路。
孙立新他们，信奉的是西方的“科学主义”。他们追求的是精确的控制，是量化的数据，是可重复的流程。他们试图用人的意志，去强行地改变自然。
而林晚，她走的，是另一条路。
她似乎更相信自然本身的力量。她不去强行改变，而是去“引导”。她不去创造，而是去“发现”。
她创造出一个环境，一个“势”，然后让菌种自己，在这个“势”的引导下，朝着她想要的方向去进化。
这两种思想，就像是武侠小说里的“剑宗”和“气宗”。
一个追求招式的精妙和武器的锋利。
一个追求内功的深厚和对天地之势的借用。
到底孰优孰劣？
张援朝现在也说不清楚。
但他知道，这场赌局，恐怕远比他的学生们想象的，要精彩得多。
“立新啊，”他拍了拍自己学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永远不要轻视任何一个你看不懂的对手。”
“也永远不要，用你已知的，去定义未知的全部。”
“我们，静观其变吧。”
说完，他便背着手，走出了实验室。
他决定，这几天，他就住在这罐头厂里了。
他要亲眼见证，这场“文武之争”，到底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第一天的比试，就在这样一种诡异的氛围中，落下了帷幕。
孙立新志得意满，他相信自己的“科学”必将战胜林晚的“玄学”。
林晚则悠然自得，她对自己的“道法自然”，充满了信心。
而检验科里的其他人，则是心情复杂。
周红梅和两个徒弟，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其实都在为林晚捏着一把汗。毕竟，对手是省里来的大专家，那派头，实在是太唬人了。
只有李莉，在角落里默默地打扫完卫生之后，看着那两排被分别放进恒温培养箱的培养皿，眼神里闪过一丝谁也看不懂的，复杂的光芒。
她不懂什么“化学诱变”，也不懂什么“压力筛选”。
但她有一种直觉。
她觉得，那个看起来像是在胡闹的林晚，可能会赢。
因为，她从来没见过林晚输过。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发现，自己那颗充满了怨恨和不甘的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已经悄悄地，开始为那个她最讨厌的人，的胜利，而产生了一丝……隐秘的期待。
(http://www.220book.com/book/8VUC/)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