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君华生于春，亡于夏。
每逢他的祭日，安曌都会在他的墓碑前坐一天。
他抚摸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看着夕阳落到山的那头，看着黑夜吞没这个世界。
他死时二十五岁，她今年二十五岁。
从今天开始，往后的每一年她的脸上都会增加一条皱纹，头发里都会增加一根白发。
她终归会变成一个老太太，而他永远都会是二十五岁的样子。
盖京华打开一罐啤酒，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盖京华想，他哥应该死不瞑目。
她来的次数太多了，管理公墓的工作人员都认识她了，每次都会同她聊上几句，而她每次来，都会给工作人员带些自家农场产出的水果或者蔬菜，或者土鸡蛋什么的，弄得工作人员都有些不好意思。
安曌还是一身黑，双手将礼物递过去，唇边挂着温和而疏离的笑。
“不用感到不好意思，我不能天天来，您们帮我看好那两座墓碑就好，贡品乱了您们就帮我整理一下，雨后帮我把墓碑上的泥土与雨水擦拭一下……”
“还有，如果墓园周围有什么动静，或者有什么异常，都可以告诉我。”
“对了，还有墓园里新种的那几棵天星木，也要记得浇水和修剪枝叶。”
安曌说得认真，工作人员也听得认真。
“这个您放心，我们每天都会来巡看。”
“真是太谢谢您们了。”
盖京华靠在墙上边晒太阳边等着她。
左手拎着她的包，握着包包提手的手没有多少肉，小麦色的皮肤下青筋鼓起看着就很有力量感。
右手夹着一根烟贴近唇边，吸一口，转一转，又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烟圈。
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一个成熟男人，笔挺的西装，程亮的皮鞋，茂密却蓬松的头发，配上脸上深刻的五官，很容易让人推测这是一个成功的商人或者公司高层。
但是仔细看就会知道盖京华的脸明显红了，他是在借这种方式掩饰内心的紧张。
“不许抽烟。”
安曌转过头去瞪他，右手做出掐烟的动作。
盖京华扭身看向别处，脸上又咧出笑来，又吸了一口。
安曌跟工作人员道别，三个大跨步走到盖京华面前，伸手却夺他的烟，他唇角勾勒出弧度，左脚踮在原地转个圈，两只手做出投降的动作，夹着烟的手高高举起，逗着安曌。
安曌身高一六八，盖京华身高一八八，安曌跳起来也只能够到盖京华的下巴。
盖京华嘴里还有一口烟雾，他低头，差点就把烟吐在了安曌脸上，可又想起医生的话，她有肺部有炎症，，不能闻烟味，盖京华用手扇了扇，把烟吹向远处，将没吸两口的熊猫烟丢在地上，用鞋底碾碎。
“真是浪费。”
安曌伸出手，盖京华以为她要拥抱他，刚要笑，却看见她竖起食指戳了下他的脑门。
“盖京华，你戒烟吧。”
“嗯。”
“嗯？”
“我说可以，但你要给我点补偿……”他凑到安曌耳边，安曌的心怦怦直跳，下一秒，盖京华张开嘴，叼着根棒棒糖的棍儿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你要吃这个？”
安曌夺过棒棒糖塞到盖京华嘴里，盖京华扯了下她的袖子，将棒棒糖转了个圈，再次送到她眼前。
“女士优先。”
安曌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棒棒糖含在嘴里，盖京华伸出手在她头上揉了揉，露出满足的笑。
“真乖。”
安曌转过头瞪他，盖京华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好好好我错了，我不该抽烟，不该留那么长的头发，不该不穿衬衫，都是错了，都是我的错。”
安曌走出墓园的时候，盖京华偷偷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然后掏出火机，他用余光看了眼正走在下坡路的安曌，一支烟点燃，盖京华吸了口，接着把烟碾碎。
“张姐，这位安女士与19号单人墓、20号双人墓是什么关系？”
“诶，这说来也挺不幸的，19号是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安女士与19号的盖先生举行婚礼的当天，盖先生出了意外，听说车子爆炸，一具全尸都没有。只隔了一年，盖先生的父母在扫墓的路上也出了意外，最后他们夫妻二人就合葬在了这里，你说这……哎！”
询问的青年一脸震惊与悲痛，“这……这也太惨了吧。”
叹息完，他又挠挠头，一副大人的世界好复杂，他不懂。
“那照你这么说，安女士与已逝的盖先生感情很好，她不可能这么快移情别恋吧，那刚刚那位先生与安女士是什么关系，我看他们好像挺亲密的。”
张姐拍拍他的肩膀，边摇头边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
“小赵啊，你刚毕业，不懂现实与理想的差距，你别小说看多了，以为爱人死了就要殉情或者守着一座墓过一辈子，安女士也有父母的，她怎么能为了一已私欲让父母难过呢，她每个月都来扫墓已经是很难得了。”
“你看看3号，她是难产死的，我听她父母骂她丈夫不是人，她前脚刚入土，她丈夫后脚就把小三领进门了，她拿命换来的孩子都叫小三妈了，哪里知道3号这个命都没了的可怜人儿在墓里过得好不好……”
“这哪是墓地啊，明明就是一块照妖镜，世态百状，人妖魔鬼怪都一览无余。”
墓园门口，盖京华紧紧拉着安曌的手，另一只手把她的包背在自已肩上，他嘴角上扬，她身量很高，即使安曌穿着高跟鞋也只到他肩膀，他低头看她的时候，她刚好露出头顶的一小撮儿头发，盖京华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饿不饿？我们回家吃饭？”
“好。”
“想吃什么？”
“我们去寺里吃斋饭吧，好不好？”安曌仰着头看盖京华。
盖京华沉溺在她少有的小女儿情态里，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表面还强作镇定。
“不行，你太瘦了，我得给你补回来，吃斋菜有什么营养。”
安曌歪着头看他，嘴角微微上扬，盖京华伸出另外一只手把她搂进怀里，他用鼻尖触碰她的头顶，安曌没有反抗，闭上眼睛。
“那，我们去吃大餐？”
“大餐？你请？”
“我请，我请，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吃完饭我们去商场买点东西，男装女装都逛一逛，好不好？”
“……”安曌微微皱眉，犹豫了一下，最终露出笑脸。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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