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话还没有说吃口，身后的客厅里传来一道轻微的轮椅缓缓走过的声音。
不用猜也知道是说了。
叶惜和方宗城的目光，下意识投向轻然闯入的方崇斌。
此时的他两眼含泪，做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真的吗？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他问。
叶惜不相信他的眼泪，更不相信他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所以在看到他这幅楚楚可怜的姿态时，不屑的只想大吼一句：你装什么装！
方崇斌看穿她的心态，抢先一步对他们说：
“对不起，我代我妈……不，姐姐想你们道歉。”
短短几个字，他说的真诚又可怜。
可怜到方宗城不忍怪他。
他能怪他什么呢？
被调换的时候，他也是一个不懂世事小婴儿。
他虽代替叶惜享受了叶惜该有的荣华富贵，可也因为到这个家而失去了宝贵的双腿。
说到底，他不也是一个被命运玩弄的可怜人吗！
方崇斌看到方宗城眼底的柔软与不忍，又适时开口：“不妨碍二位团聚了，我……先走了。”
话说完，他驱动着电动轮椅向前前行。
方宗城看着他渐行渐远的的背影，脑海浮现了父子以往的相处。
有呀呀学语，有步履蹒跚，有……
太多太多的影像浮现到他眼前，而且每一个影像里都有一句：爸爸，爸……
声音清晰又灵动，让他再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方崇斌就此远去，就此再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等等。”
终于随着心底的意愿，他向方崇斌的背影喊出了最想说的话。
方崇斌下意识停下。
方宗城站起来问：“去哪儿？”
“打算先去租间房子落脚。”
方崇斌的声音十分悲凉，似乎能让人透过那声音，感受到他独自一人，在狭小房间里转动轮椅的孤独景象。
方宗城走到他身后，把满是沧桑岁月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说：
“你是我儿子，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为什么还要到外面租房子，是嫌弃我这个老头子了吗？”
方崇斌明了，这是不再计较血缘一直把他当儿子看待了！
以退为进的策略成功了，他欣喜，也感动。
泪如雨下，抬手抚手握上方宗城的手背，声音哽咽轻唤：“爸。”
方宗城眨眼忍下泪水，然后点点脑袋，拍拍他的肩膀，“吃早饭了没有。”
方崇斌摘下眼镜，抹去眼眶中的热泪，回：“还没。”
“那就陪爸爸过来吃点。”
为了表示自己的放下，方宗城亲自推动着方崇斌的轮椅，来到了餐桌前。
餐桌旁，叶惜看到他们父慈子孝的场面，一阵的无语。
心底不由冒出：没想到还真让方总说对了，天下封建老父亲都一样，
真的会为了面子上的传宗接代，不顾血缘了。
她把充满敌意的目光转向方崇斌。
当着方宗城的面，他掩尽心底得意，摆着一副受害者的模样跟方宗城说：
“小惜好像还很恨我，也是，谁让是我的出现，才让她流落到外面的呢！
该恨，你应该恨我。换做是我，我也会恨之入骨。”
方宗城不愿看到他这幅自责的模样，站出来替他解围：
“但这不是你的错，就算要恨，也应该去恨秦敏淑那个罪魁祸首。
小惜，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叶惜不想说不对，可事实却又如他所说，方崇斌也不是有意为之，
目光落到他的腿上，又让她不得不承认，其实他也是个受害者。
能怎么办呢！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说：“对。”
方崇斌的感激之态涌上面颊，再次红着眼眶，真诚的向叶惜说一句：“谢谢你的包容与理解。”
叶惜无感，也不想再面对他，便拿起身后的包，跟对面的两个人说：
“时间不早了，我就不陪二位了，你们父子就慢慢吃吧！”
方宗城理解叶惜不能接受，没有勉强，起身亲自把她送到了门外。
离开方家，叶惜没有去新锐传媒，在半路的时候，转弯去了方千仪的公司。
“方总，还真让你猜到了，老爹果然没有因为血缘把方崇斌赶出方家。
还继续留他当了视如己出的儿子，你说这样会不会影响到我们亲生女儿的利益？”
来到方千仪的办公室，叶惜坐到她的对面，问出了来自灵魂的疑问。
方千仪一边翻阅手中文件，一边跟着自己的分析开口：
“说不好。以我对老头子的了解，可能给，也可能不给。
不过有一点可以放心，不可能像你之前的邻居那样，
把所有财产留给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子，而不给自己女儿留一分的。
最坏的打算应该是平均分成三份，你我他各拿一份吧。”
叶惜不服气，紧皱眉头咋呼一句：“凭什么？凭什么要把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出来给他一份，
他算老几啊！占着我的身份，得到了那么多我不曾拥有的，
末了还要分我最后的羹，我咽不下这口气。”
方千仪很理智，清欢放下文件，抬眸安抚对方：
“不管咽不咽的下，都要把这口气忍下去。
方崇斌无疑是了解老头子的，采用了以退为进的方式搞定的老头子。
他在装无辜扮可怜的时候，你不能像一个恶霸一样去欺负他，
这样只会让老头子觉得他更可怜，以后分财产的时候可能就会更偏向他。”
貌似很有道理，叶惜暗暗收下气焰，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说：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不就是装绿茶，她不会，但可以学的。
然后她就真的找人去学怎么做绿茶了。
小有所成后，她拿了一堆营养品去了方家。
方宗城正在看报，看到她拿这么一堆东西进来，便随口道：
“买这些做什么，我又不爱喝这玩意。”
“不是给您的，这是我买来送给舅舅的，这双鞋才是给您的。”
初听舅舅两个字时，方宗城有些懵，还半天才想起，他口中的舅舅指的是方崇斌。
这无疑实在提醒他，方崇斌跟他跟方家没有任何关系，他是个外人，地地道道的外人。
他还是不想面对这个事实，便向叶惜纠正道：
“他以后会留在方家继续做我儿子，而你又是我的女儿，你们就以兄妹相称吧！”
叶惜谨听方千仪教诲，听闻方宗城的言语以后，她犹豫了片刻，回：“好啊！一家人嘛！叫什么都……”
话语没有说完，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她拿出来接听，是柯振要拿相关资料向她汇报集团上个月的情况。
她是很信任柯振的，平时都是一句送到我家里，有空的时候再看，实际都让沈应天代劳了。
讲电话时，目光落到正在悠闲喝茶的方宗城身上，计上心头，她跟另一端的柯振说：
“我在方家陪我爸，你把资料送到方家来吧。”
在柯振面前，叶惜是老板，老板的吩咐他不能不从，恭敬回了一个“好”，就带着东西往方家这边来了。
“谁呀？”
叶惜放下手机，一旁的方宗城随意的问。
“哦！就是我找的那个品学兼优，又十分有上进心的股权执行官柯振。”
柯振。
千仪的亲生儿子，他的亲外孙。
方宗城喝茶的手顿住了，抬眸问叶惜：“你故意的。”
“没有，凑巧而已，你想见就见见，不想见可以先回房嘛！又没有人逼你。”
话音落，叶惜抬手看一下手腕上的手表，说：“大概十分钟后，您……”要回避还是直接面对？
看着叶惜询问般的眼神，方宗城又轻轻抿了一口茶，回：
“坦然面对，加倍补偿。你打电话跟他说一声，让他开车慢点，安全最重要。”
“你说开车我才想起来，他没有车，每天上下班还在挤公交地铁。”
方宗城皱眉，“堂堂方氏集团的首席执行官怎么能连个车子也没有呢！你这老板做的也太差劲了。”
“那下午您给买辆。”
“买就买，谁能跟你一样，小气的连个车都不给备。”
“我小气是有原因的，从小寄人篱下，他们从不给我零花钱，
为数不多的零花钱，都是我翻垃圾桶捡瓶子换的，
很珍贵，很珍贵，珍贵到自己都不舍得花，
之后虽然有钱，但习惯已经养成，改不掉了。”
随着她的话语，方宗城的脑海浮现了一个小小身影去翻垃圾桶，捡瓶子换钱的画面。
那是他方宗城的女儿，方宗城的女儿应该锦衣玉食，衣食无忧的，
但因为那个女人的一点私心，把他的女儿蹉跎成这样。
她躲了逃了，他拿她没有办法，她要是在他身旁，他扒她的皮都不会解恨。
眉头微动，他再次开口：
“唉！我记得你那辆车是千仪送你的，怎么样，还顺手吗？要不要爸爸也送你一辆？”
“很好啊！车对我来说就是个代步，没那么多将就，不用为我破费。”
勤俭节约，好孩子啊！
默默的感叹完这一句，方宗城的心理竟然不由自控的冒出：
不像崇斌那个败家子，自己不能开车，也不会开车，那豪车却是买了一辆又一辆。
“二小姐，外面有位姓柯的先生找你。”
思绪至此，家里的佣人走到叶惜身旁，向叶惜通禀道。
叶惜答：“嗯！那让他进来吧！”
佣人听从叶惜吩咐，到外面把柯振领进来。
对于方宗城这个人，柯振在杂志上见过，在财经频道上见过，还没有见过真人，
今日冷不丁让他来到他面前，他有些拘谨。
尽管来之前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心里建设，但真的来到他面前还是忍不住的紧张起来。
“叶总，这是公司上个月的盈亏项目与报表，您看一下。”
随着这句话，柯振恭敬把一些文件递到叶惜手中。
叶惜随手接过来，却没有看，直接转交到了方宗城手中。
方宗城也想看看这个留着他四分之一血脉的外孙能力如何，
便放下手中茶盅，接过了叶惜递到自己面前的文件。
他认真看着，柯振根据自己的调查，认真分析着那些亏损项目的原因及前景。
不仅清晰，还特别的明了，引得方宗城频频点头。
骨子里的自信让他忍不住感叹：优秀，还得是他们方家血脉，
要单单是姓程的血脉，一定不可能这么优秀。
“老爸怎么样？用一辆车做奖励应该不过分吧！”
叶惜适时提醒。
方宗城合上文件，展颜一笑说：“不过分，你领着他去跳吧！”
简单两句话，柯振瞬间明白他们的话中之意，受宠若惊，连忙说：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不用……不用奖励那么丰厚。”
叶惜不喜欢啰嗦，听闻他的推辞，直接一句：“奖励不收，明天不要来上班了”
就让柯振把所有的推辞之言咽了回去。
“阿振，你喜欢什么样的车？”
叶惜一边问一边拽上方宗城的胳膊，把他拉起来，邀他一起去为柯振选车。
方宗城想推脱，叶惜就在他耳旁小声嘀咕：“刚才是谁说要坦然面对的。
走吧！反正你在家也没事，一起去逛逛活动一下筋骨。”
叶惜拽得太紧，方宗城推脱不得，只得被动的随着他们的脚步前行。
他们渐渐远去，一直在二楼听他们谈话的方崇斌，驱动轮椅缓缓从房间里滑出来。
本以为只要一弱者的姿态留在方家，他的以后就稳了，
可是叶惜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及她故意的称呼，突然让他发现，他退的还不够。
遗嘱上没有他的名字，他拿不到方宗城的财产，永远都只能是一个蹭吃蹭喝的外人。
他脸色好，他能多吃点，他脸色不好，随时都可能将他清理出去。
他不能让这种状态继续下去，得想办法改变一下。
想到方宗城不忍自己受苦的画面，他又是一计涌上了心头。
那就是学着程海川的样子，到学校的附近开一家书店，然后跟方宗城说，去适应一下普通人的生活，万一……
万一后面的话他没有说，故意让方宗城自己去续写。
方宗城的脑子灵光，仅半秒就续写出了后面的话，不可否认，应该是：
您有个三长两短，方千仪和叶惜是不可能善待我，一定会把我从方家撵出来。
从天堂跌入谷底的落差迟早要适应，不如自己提早下来，到时候不会那么难过。
方宗城错愕，突然觉得方崇斌长大了，终于不用再像以前那样让他头疼了。
没有阻拦他，拍拍他的肩膀，给他一句好好干，就回了自己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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