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伟鸿和陈伟南之间的冲突,是骤然爆发的。
和吴师傅谈过话之后,刘伟鸿回到办公室,等着陈伟南回来。不过陈伟南这人,行踪不定,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办公室。
当时又没个移动电话,连传呼机都是奢侈品,几百上千元一个。那会能在腰间别个扣机的家伙,就是大款了,生意忙,不得不配这样一个传呼工具。比后世的手机牛叉多了!
刘伟鸿泡了杯茶,打了省城的长途,传呼李鑫。
不一会,李鑫的电话打了过来,笑呵呵地问道:“伟鸿,什么事啊?”
两人之间已经是很要好的朋友了,上次刘伟鸿借李鑫的车送云雨裳去东江,在宏利县冲关,撞断木栏杆,车头也受了损伤,尽管在东江修好了,刘伟鸿回去之后还是跟李鑫说了这事。李鑫压根就不在意,只是关心刘伟鸿没有受伤,那就放心了。
真正的朋友,就是这样的。
现在李鑫和刘伟鸿说话,口气就十分的随意。
“李哥,和报社的人熟不?”
“怎么,想要找人帮你吹一吹?”
李鑫马上就明白了刘伟鸿的意思。
刘伟鸿笑道:“我现在还不够格。帮我们局里吹一吹吧,咱们搞了个便捷菜,初见成效了。这个东西,值得在报社上冒个头,还是比较有新闻价值的……”
刘伟鸿简单将便捷菜介绍了一下。找报社的记者宣传这个事,也早就在刘伟鸿的计划之中。身在官场,想要向上,有几个重点是一定要牢记的。
第一个当然是关系,也就是所谓的后台。没有一个硬扎的后台,想要上去,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当然后台这个东西,主要得靠自己去找。第二个就是成绩。成绩分两种,一种是真的,硬邦邦的成绩;另外一种就是虚的了,官样文章,好看。但甭管哪一种成绩,都必须会操作。
这就是第三个重点:舆论宣传。
做出了成绩,还得有人帮你摇旗呐喊,将这个好事情公之于众。这样才能引起上级的重视,提拔重用你的时候,也有了理由。
刘伟鸿原本想这个便捷菜一开始的时候,就联系报社记者,仔细思考过后,决定往后押。等见到了真东西,再惊动报社的大记者不迟。有实实在在的东西给人家看,这样的报道比较扎实。
所有的领导,都是“操作”的高手。甭管报纸上、电视上宣传得多热闹,事情的本质到底如何,道行高深的领导一眼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某种成绩,是不是会引起领导的重视,主要取决于这个成绩能给领导本身加多少分。但实在的成绩还是比虚的东西更受欢迎一点。至少这个经得起调查,没有穿帮的危险。确实拿不出真家伙,才不得不用假货凑数。
便捷菜本身的意义还是比较大的,也值得推广。
李鑫八面玲珑,聪明得紧,听了刘伟鸿的介绍,马上就意识到这个事情确实有新闻价值,当即说道:“好,我帮你联系一下。应该没问题,我和报社新闻部的梁主任比较熟……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就来大宁一趟,见个面,喝个酒,大家认识一下,以后常来往。”
这个就真是将刘伟鸿当自家兄弟看了。一般的交情,李鑫不会说后面那一段话。刘伟鸿直接和新闻部梁主任拉上关系了,往后就有可能将李鑫撇开了。但他们之间,自然不是一般的交情。
刘伟鸿在体制内打拼,能够和报社新闻部的头头搞好关系,助力是显而易见的。
“行,那我请示一下局长,尽快过去一趟吧。”
“好啊,我等你。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怪想的。”
刘伟鸿笑着和李鑫聊了几句,挂断了电话,便起身前往朱健国的办公室。这个算是大事,得第一时间向朱健国汇报。辛苦了两个月,不就是等着这最后一锤子吗?只要上了报社,这个成绩就出来了,功劳也就扎实了!
也真是巧了,刘伟鸿刚走到朱健国办公室门口,正碰上陈崇慧从里面出来。
“陈局!”
刘伟鸿礼貌地给陈崇慧打了个招呼。
陈崇慧脸色有些不好看,似乎刚才在里面和朱健国的谈话,不是那么愉快,听到刘伟鸿打招呼,停住脚步,板着脸望了刘伟鸿一眼,微一点头,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便径直去了自己的办公室,“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刘伟鸿分明在陈崇慧眼里看到了一抹浓浓的恨意。
这倒是有点奇怪了。
自从上次在陈崇慧办公室顶牛之后,两人之间再没有发生正面冲突。由于刘伟鸿依照陈崇慧的意见,安排陈伟南分管了后勤,陈崇慧似乎对刘伟鸿的顶撞也一笑置之,揭过去了。日常相见,也有说有笑,看不出什么隔阂。
刘伟鸿恪守本职,该为陈崇慧服务的,一样把服务做好。不管怎么说,陈崇慧是局领导,办公室就是为局领导服务的,本职工作不能马虎了事。
怎么今天陈崇慧是这种眼神?
难道他刚才与朱健国之间的不愉快是因为刘伟鸿引发的?
没有道理啊,这段时间,刘伟鸿确实没有和朱健国谈到有关陈崇慧的任何事情。
刘伟鸿摇摇头,也不去胡乱猜测,伸手敲了敲朱健国的房门。
朱健国坐在办公桌后抽烟,脸色也比较凝重,听见敲门声,抬头一看是刘伟鸿,便点了点头,示意刘伟鸿进去。
刘伟鸿走进办公室,顺手带上了房门。
“伟鸿,什么事?”
朱健国板着脸问道。
刘伟鸿笑了笑,说道:“局长,我刚才和省城的朋友联系了一下,他和报社新闻部的梁主任比较熟,你看我们是不是抽个时间上趟大宁,和报社的记者见个面?”
“报社?”
朱健国的心思显然还在刚才和陈崇慧的谈话上头,脑子一时拐不过弯来。
报社跟咱们农业局什么事?
刘伟鸿笑道:“局长,便捷菜第一期建设基本完成,眼下已经初见成效了。我考虑,是不是请报社的记者下来采访一下,帮我们宣传宣传?这是个好经验啊!”
“啊?对对对,好经验好经验……伟鸿啊,快坐快坐!”
朱健国立马回过神来,变得满脸笑容了。
这个刘伟鸿,办事就是靠谱,关键时刻,总能想出好主意。
“怎么,你和报社的人也熟?”
刘伟鸿刚在办公桌对面落座,朱健国便主动递了支烟给他,笑呵呵地问道。
请宣传部门出马,朱健国不是没想过。问题在于,浩阳地区的报社,还没成立呢。浩阳市又太小,不可能有报社。至于请报社记者出马,朱健国有点憷头。他在报社没熟人,想起为了朱玉霞论文获奖的事情,在省城求爷爷告奶奶,忙乱了好几天,最终还是靠刘伟鸿才解决了问题,朱健国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年头,办事都要靠关系,关系到不了那一步,多好的想法都没用,实现不了。
不料刘伟鸿就主动提起了这个话头,朱健国自然兴奋。
“嗯,也是一个朋友介绍的。他和报社新闻部的梁主任比较熟,让我们去找他,他帮我们介绍。”
朱健国将信将疑,问道:“什么朋友啊?这么厉害,和报社新闻部的主任也熟?”
在朱健国想来,不要说报社新闻部主任,就算是报社正式的记者,那也是很了不起的。当时媒体还不如后世那样发达,远未达到记者满街走的地步。报社记者,算得是真正的“无冕之王”,能量极大。
刘伟鸿微微一笑,很随意地说道:“李鑫。李逸风部长的公子,我和他认识。”
朱健国顿时呆住了。
好家伙,刚才还只是报社记者,一不小心,省组织部长就这么随随便便从这位嘴里溜出来了。但以朱健国对刘伟鸿的了解,这个年轻人几乎从来不在这样的事情上乱攀关系。何况这是要见真章的,胡乱吹牛可不行,等到了省城,不就穿帮了?
“呵呵,也只是普通朋友,一开始也是其他朋友介绍认识的。李鑫这个人比较讲义气,肯帮忙。”
见朱健国吃惊的模样,刘伟鸿就笑着解释了两句。
他越是说得轻描淡写,朱健国心中的疑虑就越甚。李鑫再讲义气,若刘伟鸿身份太低,也是攀不上这个高枝的。
先前是省卫生部廖部长亲自上门拜访,现在又和省组织部长的公子拉上了关系。
眼前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朱健国心中疑惑,却不多问。
“哈哈,是李部长的公子亲自牵线,那肯定没问题了。”
朱健国高兴地说道。
且不管刘伟鸿是何种来头,他现在正启用自己的关系网为他朱健国摇旗呐喊,这就足够了。多好的小伙子?那么运气,就让他朱健国碰上了!
“伟鸿啊,这个,你看,你是不是再和李鑫联系一下,咱们马上就去省城?”
朱健国征询似的问道。
“局长,我的建议呢,是咱们明天再下去一趟,看看还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需要改进的。咱们先把一切都弄妥帖了,再去请报社的记者下来,比较合适。”
刘伟鸿沉稳地说道。
虽然就算一切不那么妥帖,只要梁主任肯帮忙,报社记者也一样会把文章做得花团锦簇。但自己能够把事情做到更好一些,自然更加合适。可以预见的是,报社记者报道之后,会有不少人前来取经问道。浩阳地区的其他兄弟县来取经还好说,若是外地区的同事过来了,最好是能给他们看到一些真正实在的东西,也好叫大家服气。
依照朱健国的想法,恨不得现在就动身去省城。早一日把这事敲定,早一日心安。但刘伟鸿说的也很有道理,朱健国想了想,点头同意。
“局长,刚才看到陈副局长了,好像火气很大啊?”
谈完了报社的事情,刘伟鸿话锋一转,像是很随意地扯到了陈崇慧身上。
“嘿嘿,老陈这个人,就是脾气不好。有时候喜欢自作主张。”
朱健国脸上闪过一抹怒色,不过很快就压了下去,以一种宽宏大量的语气说道。不过刘伟鸿还是在这种宽宏大量之中读到了某种极度的不爽。
“局长,听庄姐说,有些财务上的报销凭证,最好还是能够一次审批,不要分开来。”
刘伟鸿益发随意地说道,却明白无误地点了朱健国一句。
朱健国哼了一声,说道:“有些人就是喜欢搞小动作,怎么办呢?”
刘伟鸿就明白,朱健国和陈崇慧之间的矛盾,果然是因此而起的。前不久在财务科和庄栖凤谈话时,庄栖凤就提到了这上面。朱健国是给了陈崇慧一定的财政授权,三千元以下的支出,陈崇慧可以做主。结果陈崇慧就自行扩展了这个授权。一些项目的开支明明不止三千,陈崇慧便属意经办人员拆开来报,这样就依旧在陈崇慧的权限之内。
但如此行径,只好去瞒小孩子,庄栖凤也好,朱健国也好,又不是傻瓜!
既然陈崇慧喜欢搞小动作,朱健国自然也要点他一下。
刘伟鸿微微一笑,不再就这个话题发表意见。
朱健国当初带陈崇慧一起过来,刘伟鸿就有些不以为然。在农校和陈崇慧打了一年的交道,刘伟鸿知道此人脾气不佳,器量也不够,就是具体办事能力还行。在农校不要紧,到了新单位,手里有权了,心里的想法就会起变化。和朱健国之间起矛盾冲突,几乎是必然的。
不过当时刘伟鸿什么都没说。他到农校不过一年,朱健国与陈崇慧却是多年的交情,他冒然去劝阻朱健国,不免犯了“疏不间亲”的忌讳,不但起不到作用,还会引起朱健国的反感。
如今矛盾已经逐步展现出来,他心里有数就是了。
“局长,近段时间,也有不少人向我反映,陈伟南在工作中有些毛病,比如喜欢贪小便宜之类的,已经引起同事们的不满了,我打算找他谈谈话。”
刘伟鸿将话题引到了陈伟南身上。虽然说陈伟南是办公室的官员,他的直接下属,终归是陈崇慧的侄儿,有些事,在处理之前,最好还是先跟朱健国打个招呼,万一要是引起什么冲突,朱健国也心里有底,不至于有被刘伟鸿“突然袭击”的感觉。
朱健国眉头一皱,有些不悦地说道:“就是这个陈伟南,总喜欢搞东搞西。我看,老陈都被他这个侄儿影响了,他以前没这么过火!”
听这话里的意思,朱健国还是比较顾忌朋友交情的,和陈崇慧多年的老同事,也不愿意一下子就把关系搞僵了。农业局刚成立没多久,局长和副局长就闹矛盾,而且还是从一个单位调过来的老同事关系,传扬出去,也不大好。
刘伟鸿心里就有了底。
朱健国不介意他敲打敲打陈伟南。
这也很好理解,不好敲打陈崇慧,那就从陈伟南身上着手,给他们提个醒,这叫“敲山震虎”。
“嗯,我待会好好找陈伟南谈一谈,让他注意一下。咱们是新单位,就搞得同事们意见很大,传出去影响不好。”
刘伟鸿说道。
“嗯,是这样。伟鸿啊,我最欣赏的,就是你的大局观念。”
朱健国点头同意了刘伟鸿的意见,又表扬了他一句。
刘伟鸿如此得力,朱健国自也要多多鼓励。
从朱健国那里回到自己办公室没多久,陈伟南就晃晃悠悠的回来了。看上去脸红红的,似乎是喝了点酒,嘴里还哼着小调,心情挺不错的。
刘伟鸿双眉一蹙,心里很不以为然。
这个人也真是的,上班时间不好好在办公室呆着,跑出去喝酒,分不清天光早晚了?二十四五岁的人,还正经是个官员,未免过份。
见到刘伟鸿坐在办公桌后投射过来的严厉眼神,陈伟南也一皱眉头,脸上晴转多云,扬了扬脑袋,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走到自己办公桌前,打开抽屉,拿出一摞报销凭证,走到刘伟鸿面前递过去,一声不吭,似乎多和刘伟鸿说一句话都不乐意。
刘伟鸿接过那叠报销凭证,翻了一下,随手放在旁边,眼望陈伟南,沉声说道:“陈伟南同事,你坐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谈。”
陈伟南翻了翻白眼,闷声闷气地说道:“什么事?”
“你先坐下!”
刘伟鸿双眉又是一蹙,冷冷说道。
“有事就说,我还有事呢!”
陈伟南压根就不鸟刘主任,依旧吊儿郎当地站在那里,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浑身不住晃动,一双红红的醉眼斜乜着刘伟鸿,挑衅的神情十分明显。
刘伟鸿心中的无名火悠忽就窜了上来。重生之后,刘伟鸿下定决心要改变自己,但也有个过程。上辈子四十几年养成的性格,不是说改就能改得那么彻底的。
要是搁在上辈子二十来岁的时候,谁他妈的敢这样跟刘二哥说话,那指定是活得不耐烦了。
“陈伟南,坐下!”
刘伟鸿猛地合上面前的笔记本,沉着嗓子,冷冷喝道。
这一下倒是先将办公室的小毕吓着了,猛地抬起头,吃惊地望了过来。
“切,吓唬谁啊?”
陈伟南歪着嘴巴,很不屑地说道,不过还是坐了下来,整个人都靠在椅子背上,二郎腿,斜乜着刘伟鸿,一副看你有什么屁放的嚣张模样。
刘伟鸿深深吸了口气,尽力压抑心中的怒火,一再提醒自己,眼下自己乃是浩阳地区农业局办公室副主任刘伟鸿,前程无量的年轻官员,不是中心市纨绔刘二哥!
“陈伟南,有人向我反映,你在管理食堂的时候,有不当的行为,向食堂的承包人索取好处。有这么回事吧?”
刘伟鸿原本还打算对此人循循诱导一番,以体现刘主任做思想工作的高水平,瞧这个架势,估计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了,不如直截了当和他摊牌。
刘伟鸿了解陈伟南这种人,就是吃硬不吃软的。你要和他讲道理,他压根就不理睬,当你好欺负。对这种人,那就得来硬的,软一点都不行。
“切,谁他妈冤枉我?谁说的,你叫他和我当面对质!”
一听刘伟鸿这话,陈伟南就炸了,像个弹簧般挺直了腰,大叫大嚷起来,满脸涨得通红,双手乱舞,似乎随时可能跟刘伟鸿掐架。
小毕当时就吓坏了,连忙站起身来,偷偷溜了出去,又不敢跑远,去了对面机要室,和王秀芳一齐瞪大眼睛望向这边。两个办公室对门对户,房门打开来,对面办公室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王秀芳虽是女孩子,胆子比小毕大,清秀的双眉一蹙,很不高兴地低声说道:“这个陈伟南,怎么回事啊?不会好好说话吗?”
她实在是看不惯陈伟南的行为。前段时间,陈伟南还不住纠缠她来着,最后是王秀芳的哥哥出面,找了陈伟南,警告他不许再纠缠王秀芳,不然要他好看。陈伟南碍于人家“坐地虎”的威胁,才悻悻作罢。
眼下又在刘伟鸿面前起高腔。
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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