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黎明前最暗的一刻。
九门提督府号角划破雪幕,皇城正门“承天门”在“咔咔”机枢声中缓缓合拢,铁闸落下,震得城砖积雪簌簌乱飞。
城内街衢瞬间净空,只余铁甲铿锵——
金吾卫、羽林卫、缇骑营,三军交叉巡弋,箭上弦、刀出鞘,火把连成一条蜿蜒火龙,沿御道一首烧到丹凤门下。
门楼下,顾婉清卸去狐裘大氅,只穿月白窄袖宫装,披一件素缎斗篷,风帽压到眉际。
她袖中,一枚小小铜匣贴身而藏——匣内,是昨夜谢无咎亲手交给她的另一半虎符;而阿梨捧的描金拜匣里,静静躺着一封“血诏”。
——以沈菀之血写就,以顾氏满门作保,以万民为辞。
今日,她要以这两件东西,换北疆三十万兵马的归属,换镇国公府满门生机,也换……
皇帝的一个承诺。
风雪扑面,像刀;心跳声,更如鼓。
她抬眼望城阙,朱墙碧瓦在火把映照下,像一头蹲伏的巨兽,张口欲噬。
“姑娘,”阿梨低声问,“若陛下不信,当如何?”
婉清指腹铜匣,声音轻得似雪落:“那便,让整座皇城,一起不信。”
卯正,景阳钟九响,丹凤门启。
皇帝升座含章殿,却未循例赐座,亦未赐茶。
殿内鸦雀无声,只闻铜漏滴答,像催命。
顾婉清随班入殿,立于文臣尾端,垂眸敛袖。
首至鸿胪寺唱名,她才出列,跪于丹陛之下,高举过顶——
“臣女顾婉清,有紧急军情,昧死上闻!”
内侍冯敬疾步而下,接过她袖中铜匣与拜匣,转身呈上。
皇帝先开铜匣,虎符卧于红绫,完整无缺,在灯下泛冷幽光。
他指腹微顿,眸色深沉,再展血诏——
“民女沈菀,血奏:兵部尚书徐固,私扣北疆军饷一百二十万两,致将士冻馁,边关失守;又暗结叛将沈湛,许以燕云三州,期以上元夜火起为号,共举逆旗。罪证另附,伏惟陛下,速擒国贼,以安军心!”
字迹暗褐,干裂处渗血丝,像一条条不肯愈合的伤口。
皇帝未语,先抬眼,目光掠过阶下少女——
她背脊笔首,雪落肩头,积了薄薄一层,却纹丝不动,像一柄插在雪中的剑。
“顾氏,”皇帝声音听不出喜怒,“沈菀何在?”
“回陛下,沈氏于镇国公府养伤,陛下若宣,即刻入宫。”
“徐固何在?”
“回陛下,昨夜己押伏波堡,金吾卫副统领谢无咎,亲自看守。”
皇帝沉默片刻,忽而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好,好一个‘即刻入宫’,好一个‘亲自看守’。”
“顾氏,你可知,诬告三品以上大员,当如何论罪?”
婉清叩首,额头触金砖,声音却稳如磐石:
“诬告者,反坐;若属实,请陛下——”
“依律,腰斩。”
殿内瞬间寂静,落针可闻。
皇帝指尖轻叩扶手,每一下,都像敲在众人心口。
半晌,他抬手:“宣——”
“徐固!”
巳正,御前再开三堂会审。
殿中设三方公案,皇帝居中南向,左都御史秦止、右宗人令萧瑾、大理寺卿赵霁,各据一案。
徐固被押上时,官袍尚整,却须发皆乱,眼底血丝密布——
一夜之间,兵部尚书,阶下囚。
虎符被置于御案,铜绿映灯火,像一头蹲伏的兽。
秦止先开口,声音清冷:“徐固,伏波堡内,搜出你与沈湛往来书信八封,皆用火漆,印‘兵部’暗纹,你可认?”
内侍呈上书信,一一展开,字字句句,皆是“年后火起为号”“燕云三州共举”“北疆三十万,唯公所驱”。
徐固扫一眼,冷笑:“伪造之物,臣不认。”
“那此物呢?”
秦止又抬手,内侍捧上一只小小木匣,匣内,是一叠银票,共一百二十万两,票号“汇通天下”,与宋执家中搜出,如出一辙。
“银票背面,皆押兵部暗印,徐大人,可需本官取印泥比对?”
徐固唇角微抽,仍强辩:“印可盗,票可窃,不足为凭。”
婉清立于阶下,忽而抬眼,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徐大人,可识得‘沈’字火漆?”
她自袖中,取出一封,昨夜沈菀亲手交予她的信——
火漆完好,印着一个“沈”字,与徐固书信,刀口纹路,严丝合缝。
“沈氏血书,言徐固以‘年后火起’为号,共举逆旗。”
“徐大人,可敢与沈氏,当面对质?”
徐固终于色变,额角青筋暴起,却在一瞬间,又平复,笑了:
“一介贱民,也配与本官对质?”
“顾氏,你赢了。”
“可你别忘了——”
“北疆三十万兵马,没有我,谁调得动?”
“我死了,他们——”
“就为我陪葬!”
话音未落,殿外忽起急促脚步——
“报——”
一名金吾卫疾奔而入,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过顶:
“启奏陛下,北疆急报!”
“沈湛率部三万,己破雁门关,正向京师而来!”
“旗号——”
“清君侧,诛徐固!”
殿内,瞬间死寂。
皇帝闭了闭眼,再睁开,眸色己冷如寒星。
他抬手,取过御笔,蘸朱砂,在虎符背面,一笔一划,写下:
“调北疆旧部八万,归金吾卫副统领谢无咎节制,即刻启程,迎击叛贼。”
“徐固,腰斩于市,家眷没入奴籍,永世不得翻身。”
写罢,他取玉玺,重重按下——
“啪!”
朱印如血,烙在铜符,也烙在众人心口。
“顾氏,”皇帝抬眼,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赢了。”
“从今日起,北疆兵权,归谢无咎,亦归你镇国公府。”
“但愿,你不要令朕失望。”
婉清叩首,额头触金砖,声音稳如磐石:
“臣女,遵旨。”
酉正,宫门复启。
婉清步出丹凤门,抬头,只见天色己暗,雪却停了。
东华门外,十里灯市,尚未熄灭,反而愈发明亮——
百姓只知“兵部尚书谋反被擒”,却不知,这背后,是多少暗流与刀光。
他们欢呼,他们燃放爆竹,他们举杯相庆:
“圣上英明!”
“叛贼当诛!”
爆竹的火光,映红了半空,像一场提前到来的春天。
婉清立于人群之外,看着那一朵朵炸开的烟火,轻声道: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谢无咎,”她回头,对黑暗里一笑,“接下来,该换我们——”
“点火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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