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夙铭拖着残破的身躯踏入千佛镇时，青石板路上拖出一道蜿蜒的血痕。
玄衣早己被血浸透，可他不想停下休息。
他咬着牙根想，得弄辆新马车。
至于去哪儿？
脑海中浮现沈砚棠最后传音时冷厉的嗓音："独自来焚天魔域？叶夙铭，你若是如此不在意自己的性命，我当日所做又算什么？"
是了，自己这条命很珍贵，
叶夙铭想起当日谢庭钰说过的，他的命很珍贵，当日还以为他贪生怕死。
叶夙铭现在懂了，
谢庭钰的命是裴落樱受尽苦楚换来的，
叶夙铭的命也是砚棠……
他不能去送死！
别说魔族万千大军，光是墨羽那厮就够他喝一壶，幽州禁地那场交锋，对方甚至根本没使出全力就离开了，甚至当初能离开禁地，还全靠着墨羽。
"嘶。"
扶着墙根喘气时，垂丝锁从袖口滑出半截。
冷冽的银光在夕阳下泛着光，
属于"前世"的筋脉此刻正诡异地在他腕间搏动。
为什么幽肆的筋脉会在那个老人手里？
砚棠想的对，那个老人绝对知道些什么。
记忆突然闪回十五年前，
叶夙铭的记忆始于某个黄昏。
七八岁的孩童独自一个人踩在官道的尘土里，衣摆却意外地干净，像是有人定期浆洗，又像是这衣裳本身就不会染尘。
他不记得自己从哪来，也不觉得害怕，反倒哼着走板的小调，把路边的石子踢得西处乱飞。
夜幕降临之前，他走进了那个城镇，
青灰城砖上还残留着白日的余温，守城兵丁正打着哈欠收吊桥。
他随着最后几个樵夫挤进城，鼻尖突然撞上各种气味，
热腾腾的胡麻饼刚从锅上揭下来，芝麻粒在余温里噼啪轻响；
甜腻腻的糖人摊前围着鼻涕孩童，老匠人枯瘦的手腕一转就拉出凤凰尾巴；
胖乎乎的肉包子蒸笼里白雾蒸腾，咬开褶皱瞬间肉香混着汤汁烫得人首哈气。
小男孩的肚子叫得比街角野狗还响。
他攥着空空如也的衣兜，站在一家炊饼铺子前发呆。
老板娘舀水的瓢突然顿了顿，
"小孩，你买饼吗..."
小孩瞪着一对滴溜溜的大眼睛对老板娘说：“大姨，我钱袋子丢了……”
大姨看着眼前流光水滑的小公子，心中不忍塞了个胡饼给他，"趁热吃吧。"
叶夙铭叼着胡饼蹿上房梁双手枕在脑后，
"刚出笼的蟹粉包子哟——"
瓷碗相碰的脆响混着食客吸溜汤汁的声响。
"借过借过！"
独轮车吱呀呀碾过青石板，车夫脖颈青筋暴起。
箩筐里新摘的莲蓬滚落几颗，立刻被顽童抢着捡走，剥出嫩生生的莲子塞进嘴里，开心得眯起眼。
胭脂铺前传来清脆的银铃声。
梳双鬟的姑娘们捏着绣帕窃笑，看货郎担上桃木梳蘸了桂花油，在夕阳下泛着蜜色的光。
"啪！"
说书人醒木一拍，茶楼里顿时喝彩如雷。
白发老翁沙哑的嗓子正讲到："那魔尊一抬手啊，万千冤魂——"
"死相！又偷老娘的枣！"
街角爆出妇人怒骂，竹竿追着顽童扫过晾衣绳。
叶夙铭蹲在房梁上啃完了最后一口饼。
芝麻粒从指缝漏下去，正巧掉进糖画摊子的铜锅里。
熬糖浆的老头抬头笑骂："哪家的皮猴儿？"
暮色渐浓时，酒肆挑起红灯笼。
琵琶弦子叮咚响，有醉汉踩着《霓裳》的调子踉跄起舞，腰间玉佩撞得叮当乱响。
男孩突然觉得迷茫起来。
我是谁，我从哪来，我要到哪里去？
瓦片下飘来炊饼铺老板娘哼的小调：
"月娘娘，割麦忙，没爹没娘吃糖浆......"
男孩灵活地跃下房顶，溜达着走进人群。
"喂！把你衣裳脱下来！"
两个小乞丐从城墙根窜出来时，小男孩歪头打量这两个比自己还高半头的孩子，
他们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眼睛里闪着饿狼般的光。
"凭什么？"男孩咧嘴一笑。
后来的事就像一场滑稽的皮影戏。
小乞丐的拳头还没碰到他衣角，就被他一个扫堂腿撂倒在臭水沟里。
另一个举着破碗砸过来，却被他反手扣住腕子——"咔吧"一声，腕骨错了位。
"妖怪！"
小乞丐拖着同伴尖叫着逃跑，"你肯定是个小妖怪！"
小男孩蹲在染血的石阶上发呆。
他忽然意识到：
自己好像天生就会杀人技。
男孩转身跃向更热闹的灯市。
夜风送来桂花稠酒的甜香，混着不远处炙羊肉的焦香，
可他的目光却被巷尾一个身影吸引，
喧嚣的夜市灯火里，站着一位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老人。
雪白胡子垂到腰间，在糖画摊子的火光映照下泛着橘红。
"你要去哪？"老人与男孩目光对视的刹那开口询问。
男孩无所谓的回答："不知道。"
"若不知去哪，不妨多走些地方看看。"
枯枝般的手指指天地，"人间很大..."
"我没钱。"叶夙铭打断他，
老者变戏法似的摸出串铜钱，叮叮当当晃着："不如结伴而行？"
夜风突然静止，喧闹的人声似乎远去……
"你想要什么？"男孩歪头询问。
老人俯身与男孩对视："想看看，你在人间长大会是什么样子。"
"......"
男孩忽然觉得这人多半是个疯子。
不在人间长大，难道还能在天上长大？
哦，还有可能在魔界长大……
"有病。"
他扭头扎进人堆，不想再理这个莫名其妙的老头。
跑出半条街再回头，那老人竟还站在原地，白胡子在风里飘啊飘，像棵倒着长的老榕树。
小男孩自己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要折返。
等他回过神时，己经站在老者面前，仰头瞪着对方垂到肚脐的白胡子："老头儿，你接下来要去哪？"
老人正蹲在糖画摊边，看摊主吹瑞霭祥龙。
闻言抬头："嗯......先去澜州看看传说中的仙山古刹，再去幽州喝霜后葡萄酿。"
他眯着眼笑出满脸褶子，"也可能去凉州瞧瞧雪山——十二州很大，走到哪儿算哪儿。"
小男孩突然做了决定："我跟你走。"
没有记忆的人像片浮萍，横竖飘到哪都是飘。
至于这老头是不是拐子......
他捏了捏拳头，指节咔吧作响——就这老胳膊老腿的，他一个能揍俩。
"走吧小孩，你叫什么名字？"老者颤巍巍起身。
“忘了……”
“嘿，名儿还能忘，那叫夙铭吧……省的你再忘！”
夜风送来更夫的梆子声。
"喂老头，"叶夙铭小跑两步追上，"你这起名好随意啊？"
小男孩扒拉掉肩头刚掉落的一片叶子，很随意的接着说：“那就姓叶吧……”
“你更随意。”老头捻着胡须嘟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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