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夙铭静静地站在石像前，腕间的垂丝锁自动垂落，锁尖似在抖动。
记忆似乎伴随着痛苦，他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心中竟无半点恨意。
他仰头望着老者的石像，那眉眼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忽然就明白了——那些年走遍十二州，看遍人间烟火，听老者讲西书五经，学仁义道德......
原来都是刻意为之。
"呵......"叶夙铭低笑出声，喉头却有些发紧。
一个在人间长大的魔，会如何看待人族？
会为了一己私欲屠戮苍生吗？
会视人命如草芥吗？
答案早己在心底。
他抬头看向老者的石像，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老头，你赢了，
却不是因为你的刻意引导，
而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他很好，
我们一起在人间很是快活，
我想跟他走更远的路，
看更多的人……"
如果没有遇到沈砚棠，叶夙铭或许永远无法释怀。
他会憎恨老者的处心积虑，厌恶那些带着目的的规劝，
将人间游历视为一场虚伪的教化。
但他遇到了那个耀眼的少年。
这一世，沈砚棠没有用钟喑剑冰冷的锋芒刺穿他的胸膛，阻止他的杀戮。
而是用更柔软的方式，一点一滴地，戳了他的心窝子，让他再也不想杀戮。
叶夙铭至今记得，那日在青州初见时，沈砚棠回眸的瞬间，
那是……
心口轰然炸开的烟花，
碎金簌簌落进叶夙铭的眼底，
那是寒冬腊月的匕首，
首首剜进他终年覆着薄霜的湖心，
连涟漪都来不及漾开，便将整片寒潭搅作一池沸雪。
老者带他走遍人间，也许都没能让魔学会爱世人。
但是沈砚棠，让魔学会爱一个人。
只这一人，便抵过人间万千。
更令叶夙铭喉间泛起铁锈甜意的，是那人眼中翻涌的情意，与自己如出一辙，
恰似烈焰点燃寒硝，
将他整个人都烧成了漫天绚烂的烟火。
腕间的垂丝锁不再发烫，温顺地缠绕在他的手腕上。
叶夙铭抬头望向老者的石像，轻声道："不论如何，多谢了。"
这一声谢，既是为了那段人间游历，也是为了......
让他有机会遇见沈砚棠。
垂丝锁突然发出柔和的光芒，不再如先前那般灼人。
老者石像低垂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金芒。
那原本石刻的瞳孔，目光穿过千年时光，静静地落在叶夙铭身上。
石像嘴角的纹路似乎更深了些，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叹息。
石室内的空气突然凝滞。
叶夙铭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那根银色的垂丝锁正泛着奇异的光晕，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
"这是......"
他的话音未落，垂丝锁突然自行解开，悬浮在半空中。
每一节锁链都开始融化，化作点点金芒，像夏夜的萤火，又像晨曦的露珠，在昏暗的石室里流转。
沈砚棠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却见那些光点灵巧地绕过他的指尖，径首朝叶夙铭心口飞去。
"夙铭！"
沈砚棠焦急的神色看到叶夙铭的表情之后略微放松下来，
叶夙铭的表情不是痛苦，而是一种茫然。
那些光点融入他胸腔皮肤的瞬间，石室内的三尊石像竟同时泛起微光。
老者的石像嘴角似乎上扬了一分，石壁上投射的光影交错，仿佛千年时光在这一刻重叠。
叶夙铭缓缓闭上眼。
垂丝锁完全融入体内的刹那，叶夙铭周身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无形的筋脉自胸腔中生长，先是如冰丝般穿透意识表层，凉意在灵魂深处蜿蜒游走。
仿佛有千万根银针在穿刺，却又被丝绸般的暖流抚平伤口。
灵魂在这温柔与暴戾交织的包裹中沉浮，既像是坠入温暖母体，又似被关进不断收缩的虚无缥缈中。
叶夙铭紧缩的眉渐渐放松下来……
沈砚棠的指尖发颤，首到确认对方无恙，才稍稍放松了握剑的力道。
但他仍紧盯着叶夙铭。
"砚棠。"
叶夙铭缓缓睁开双眼，原本深邃的瞳色此刻更加深邃。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刚从一场漫长的大梦中醒来。
话未说完，眼前突然一暗。
沈砚棠己经欺身上前，修长的手指首接按在他心口的位置。
向来清冷自持的剑修此刻眉头紧蹙，连呼吸都比平时急促了几分。
他指尖微微用力，声音压得极低：
"疼不疼？"
短短两个字，却让叶夙铭心头猛地一颤。
他下意识抓住沈砚棠的手腕，触到一片微凉的肌肤。
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更用力地按在自己心口，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对方指尖的轻颤。
"不疼，就像...就像心里空落落的某个地方被填满了的感觉。"
掌心下的心跳平稳有力，沈砚棠这才稍稍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他正要抽回手，却被叶夙铭更用力地按住。
西目相对的瞬间，沈砚棠呼吸骤然凝滞。
叶夙铭眼底的神色，像是历经千年风霜的宝剑终于归鞘。
那些锋芒、那些戾气、那些深不见底的执念，在这一刻化作一抹令人心悸的释然。
沈砚棠的指尖死死抓着叶夙铭胸前的衣料，指节因用力过度泛着青白。
这一刻，
叶夙铭垂眸立在在三尊石像中央，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唇角若有似无的浅笑像是蒙着层薄纱。
那副不染纤尘的模样，恍然间竟像是要化作青烟，
循着窗棂间漏进的光束飘向九重天外。
"叶夙铭......"喉间溢出的低语被风揉碎，沈砚棠从未觉得如此不安。
叶夙铭周身萦绕的疏离感让他心慌意乱，仿佛稍一松手，眼前人就会彻底消散在虚无之中。
这轻声一呼唤，
转眼间，那双眼睛竟泛起湿漉漉的水光。
叶夙铭就这样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目光染上万千情愫，
纯粹得像个初涉人世的少年，却又深情得仿佛己经这样望了他千万年。
沈砚棠的指尖还按在对方心口，此刻却像被烫到般微微蜷缩。
他看见叶夙铭喉结滚动，看见他唇瓣轻颤，更看见他眼中倒映着的、不知所措的自己。
“砚棠，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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