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井渠之计
胡杨树的影子在月光下被拉成扭曲的铁栏,试验井周围的砂砾泛着冷银光泽,仿佛撒了一层碎钻。姒桀握着青铜铲的手掌早己磨出血泡,血珠渗进木柄的纹路,与斧柄上的大禹治水图纹渐渐融为一体。每一次挥铲,都能带起潮湿的泥土气息——那是接近水源的信号,也是死神逼近的倒计时。商使营地的羯鼓声每隔七息便响一次,如同催命的更漏,敲得人脊梁骨发寒。
"阿爹,水......"七岁的阿芒趴在井沿,的嘴唇擦过粗糙的井壁。姒桀抬头时,看见少年眼中映着自己沾满泥血的倒影,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会稽山,父亲在暴雨中举着青铜耒耜,背后是决堤的洪流。他甩了甩发麻的手腕,铁铲重重砸在岩层上,火星溅起的刹那,听见巫礼在井底喊:"有潮气!砂砾变细了!"
三十名工匠同时发力,井壁的岩层终于崩裂。第一股清泉涌出时带着地底的暖意,混着矿物质的涩甜,在月光下形成一道银链。巫咸捧着龟甲的手突然剧烈颤抖,龟甲表面的星纹先是发出幽蓝光芒,继而"咔嗒"裂开,裂纹如蛛网蔓延,却在北斗星与井宿交汇的刻痕处陡然中止,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生生截断。老祭司浑浊的泪水滴在龟甲上,顺着裂痕蜿蜒:"是大禹的指引...当年他凿龙门时,龟甲也曾如此开裂..."
围观的平民发出压抑的啜泣。最先跪下的是个驼背的老妇人,她用粗麻布兜住井水,浑浊的泪滴坠入涟漪:"我男人去年渴死在神泉边...祭司说他触怒了神鸟..."她捧水的手在发抖,"原来不是神鸟吝啬...是有人把泉眼封了..."更多人涌上前,用陶罐、木碗、甚至破损的皮袋接水,孩子们趴在地上舔舐渗进沙里的水渍,发出咯咯的笑声。
迦楼罗站在阴影里,孔雀羽袍下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尾羽上凝结的血痂在月光下泛着黑紫,那是他每次主持祭典时割破胸口滴落的鲜血——神鸟图腾需要人血喂养,而贵族们喝着平民的血泪。此刻,平民们眼中的光芒比神泉更亮,他们望向夏人的眼神里,不再有畏惧,只有渴求。"未经许可擅自开井..."他的声音被欢呼声淹没,黄金面具下的商使正冷冷盯着他,玉戈尖在地上划出火星。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姒桀刚合上眼,兽皮帐篷便被利刃划破。黑曜石矛尖擦着他耳垂刺入地面,冷光映出帐篷外无数火把,将雪地染成血色。"交出那个教井渠的小子!"贵族私兵的首领戴着孔雀羽冠,羽尖沾着夜露,"神鸟的喉咙里容不得沙子!"
姒桀摸到枕边的青铜斧时,听见营地外围传来闷响。不是兵器相撞,而是无数脚步踏在沙地上的震动。掀开帐篷的瞬间,他看见成百上千的平民举着火把、农具、甚至燃烧的胡杨枝,将贵族私兵团团围住。火把的光芒中,有人认出了昨夜教他们认水脉的夏人少年巫礼,顿时响起雷鸣般的呼喊:"井渠是神赐的!你们才是亵渎神权!""打开水牢!放了那些因为挖井被关的兄弟!"
阿芒不知何时挤到前排,手里攥着半截陶管——那是白天姒桀教他制作的井渠模型。少年的嘴唇动了动,突然举起陶管指向贵族:"大哥哥说,水在地下跑,就像小蛇钻沙子...你们把水关在石头里,神鸟早就在哭了!"他脚下的沙地上,歪歪扭扭画着井渠图,旁边还有只展翅的小鸟——那是平民心中的神鸟,不再是贵族图腾里的狰狞人面鸟。
迦楼罗的孔雀羽冠剧烈震颤,尾羽上的血痂纷纷掉落。他看见自己的亲卫们正被平民推搡,平日里耀武扬威的黑曜石矛,此刻抵在老人和孩子胸前,竟颤抖着无法落下。商使的玉戈己经架在他脖颈上,黄金面具下的呼吸声粗重如兽:"祭司大人,你的神权,好像快被井水冲垮了。"
第西节 暗流涌动
议事厅的青铜烛台上,九盏孔雀形灯盏正在流泪。烛泪滴在刻着神鸟图腾的案几上,凝结成暗红的痂。商使的黄金面具映着摇曳的火光,饕餮纹的嘴角仿佛在滴血,他手指着玉戈上的锯齿,每一下都刮过迦楼罗的神经:"令尊大人临终前,可是哭着求我给他一口水喝...他的头颅在商都挂了三年,乌鸦都啄不烂他瞪着的眼睛。"
迦楼罗盯着案头的龟甲残片,裂纹组成的图案像极了地下密室的布局。三日前,夏人在挖掘井渠时,无意中撞开了密室石门。他至今记得密室里的景象:商族的青铜戈矛堆积如山,戈柄上刻着"伐夏"二字,被血渍晕染得发黑;最深处的岩壁上,浮雕里的自己正与商使举杯共饮,脚下踩着夏人的头颅——那是三年前,他向商王献出夏人迁徙路线图的场景。
"井渠法的确能让城邦繁荣。"迦楼罗突然起身,孔雀羽袍扫落案上的酒盏,酒水泼在"神鸟赐福"的壁画上,蜿蜒成血色河流,"但繁荣需要祭品。"他转身望向姒桀,对方眼中的冷静让他心头一震——这个夏人首领,竟在密室里留了半日,细细查看每一件兵器,每一幅浮雕,甚至捡起一片刻着"禹"字的陶片。
商使的玉戈突然抵住迦楼罗心口:"少废话!商王要的是姒氏血脉,你只要交出他们,神鸟图腾会继续喝平民的血,而你..."他黄金面具上的饕餮嘴张开,"能继续做你的祭司,首到下一个背叛者出现。"
姒桀盯着窗外的篝火,平民们正围着试验井载歌载舞。火光中,巫礼正在教几个少年用树枝画井渠图,阿芒趴在最前面,用口水沾湿沙子,认认真真描着每一道暗渠。远处,贵族的私兵们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被平民们递来的井水灌得满脸羞愧——他们中不少人,祖上也是在神泉边渴死的平民。
"德如江海,方能载物。"姒桀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胡杨絮,却让整个议事厅瞬间寂静,"我先祖大禹治水时,从不用人血祭河神。他凿山开渠,让洪水归道,靠的是眼睛看水脉,双手搬石头,还有..."他摸了摸腰间的青铜斧,"天下人一条心。"
迦楼罗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商王的承诺,比沙漠的露水还短暂...只有让子民学会自己找水,才能活下去..."老人被砍下头颅前,偷偷在他掌心刻下的,正是井渠的符号。此刻,窗外传来平民的歌声,那调子竟与父亲当年哼的民谣一模一样:"井水甜,井水长,神鸟住在地底下..."
商使的玉戈突然发出蜂鸣,仿佛感应到某种力量。迦楼罗望着姒桀腰间的青铜斧,斧刃映出半轮残月,刃口的缺口正是当年大禹劈山时留下的。他突然笑了,孔雀羽袍下的身体慢慢跪下,额头贴在刻着神鸟图腾的地砖上:"带我去看你们的井渠吧...神鸟的翅膀,早该沾沾地下河的水汽了。"
深夜登上城墙时,姒桀的青铜斧"当啷"倚在城砖上。夜风掀起他沾满泥尘的衣摆,露出小腿上的刺青——那是大禹在会稽山刻下的水脉图。远处,商族营地的火光己经熄灭,而若水邑的民居里,星星点点的灯火像散落的珍珠,每一盏灯下,都有人在谈论井渠,谈论明天要挖的新井。
阿芒带着几个孩子跑上城头,手里举着用孔雀羽和陶片做的小旗。"大哥哥看!"少年将旗子插在城墙上,旗面画着歪歪扭扭的井渠,旁边是只展翅的小鸟,"我们给神鸟画了新翅膀,这样它就能飞到每一口井上啦!"
晨曦初露时,姒桀看见迦楼罗正在平民中间,亲自用孔雀羽扫去井台上的沙粒。老祭司的孔雀羽袍沾满尘土,却比任何时候都明亮。商使的黄金面具被丢在墙角,饕餮纹上落满晨露,像在流泪。而远处的沙漠边缘,一队驮着陶罐的骆驼正朝绿洲走来,驼铃声中,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禹迹茫茫,井水泱泱,天下归心,何惧豺狼..."
青铜斧刃上,残月渐渐隐去,朝阳的光辉正一点点爬上云雷纹。姒桀摸着斧柄上的凹痕,那是无数次挥砍留下的印记,如同族人手上的老茧,如同大地的皱纹。他知道,这场关于水的战争,远未结束,但此刻井渠里流淌的,不仅是地底的清泉,更是民心的归向——当不同肤色、不同血脉的人,能为同一汪清水欢笑时,任何黄金面具下的阴谋,都终将被冲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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