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商旌蔽野
居延海的晨雾是张未及收卷的素帛,被商军铁蹄踏碎时,洇出的水痕在沙地上绘就末日图景。十二岁的陶女阿禾跪在河畔,指尖揉着新采的“七星土”——这种混着贝壳碎屑的黏土,曾被母亲用来烧制祭天的玄纹罐。河水漫过指缝时,她忽然看见东南天际裂开赤口,三千面玄鸟旗如赤鳞巨蟒游弋,旗角翻卷处抖落金粉,恰似当年父亲描述中,斟鄩宫墙燃烧时崩落的朱漆。
议事厅的夯土墙渗着千年潮气,姒鲧掌心的玉琮缺角硌进掌纹,神人兽面纹的浅凹里积着沙粒,像极了父亲眼角未擦的泪。这截高仅七寸的青玉,曾在大禹手中承接过昆仑雪水,如今却被商军的箭簇刮出十二道伤痕,每道都对应着西迁路上的一场劫难。当商使的青铜车辇碾过辕门,车辖与轴孔摩擦的锐响,竟与十年前都城破城时相同——那时他刚接过父亲的玉琮,血正从断剑伤口滴在琮身上,将神人眼睛染成猩红。
商使的玄色衮服绣着九道金蟒,每条蟒首皆吞着夏族的云雷纹。他跨过门槛时,靴底的饕餮纹踩碎了新铺的芨芨草,龙涎香混着铁锈味涌进殿内,老巫医的铜铃剧烈震颤,震落了神案上的龟甲——那是昨夜测出“荧惑守心”的灵物,此刻龟甲边缘迸出细裂,如干涸的河床上新现的地缝。“姒鲧,你见过鸣条岗的麦田吗?”商使摘下面具,左颊烙痕在晨光中泛着青黑,“归顺者的麦田会得到商的雨露,抗拒者的麦田——”他指向窗外,胡杨树上的夏族青壮正在抽搐,鲜血滴在树根,将树皮的虎斑纹染成暗红,“会成为玄鸟的养料。”
殿内的抽气声惊飞了梁上燕。姒獯的石剑鞘与腰带扣碰撞出火星,那是用合黎山的陨铁所铸,剑鞘上的狼首纹还带着铸剑师的体温。但姒鲧按住了弟弟的手腕,他看见商使身后的甲士中,有个士兵的护腕刻着“斟鄩”二字的合文——那是三年前被俘的族兄,如今护腕己被商族的玄鸟纹覆盖,只在缝隙间露出半只夏蝉的翅膀。
“我族西迁时,带走的只有半片玉琮与祖先的骨殖。”姒鲧将玉琮按在案几缺口,琮底的凹槽与木案的榫卯严丝合缝,仿佛三百年前便己注定这场重逢,“若商王容我族在居延保留火塘祭祀,每年的白驼之乳、青盐之晶,将装满十二辆牛车。”
商使突然笑起来,金蟒纹衣袖扫过案头陶盏,清水泼在砖面,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迁徙的夏朝》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洇湿了昨夜老祭师用朱砂画的星图——荧惑星正襟危坐在心宿之上,如同一柄悬在居延头顶的青铜剑。“祭祀?”他抽出错金青铜剑,剑尖挑起姒鲧的衣领,寒铁贴近肌肤时,玉琮突然发出蜂鸣,“商的上帝不饮残酒,只啖生血——”剑刃压进皮肤的瞬间,殿外传来狼嚎,那是獯鬻族的预警信号,却被商军的号角撕成碎片。
第二节 素娥砺刃
戌初刻的月光给女墙镀上银鳞,妘婳跪在兵器库前,手中青铜剑的血槽里凝着新淬的孔雀石粉,绿幽幽的光映着她眉间的朱砂痣——那是母亲临终前用自己的血点的,如今颜色己淡,却在剑光照耀下愈发鲜明。三个月前的场景突然涌来:父亲淳维的头颅悬在辕门,发辫被商军系在玄鸟旗下,风过时,辫梢的红柳细枝扫过他睁大的眼睛,像极了母亲熬红豆汤时,木勺搅动火塘的样子。
“婳儿,随我去挑人。”妪姜的桃木杖点在青石板上,杖头十二道月相纹闪着微光,每个凹处都嵌着居延海的珍珠,“能在芦苇荡潜伏三日者,能闭气游过黑河者,能握刀不抖如握陶轮者。”她的白发间缠着晒干的艾草,那是居延女子产后熏身的草药,此刻每片叶子都沾着麻药粉末,轻轻一碰便扬起白雾,如同她们即将踏入的战场。
三百名女子在子夜聚到芦苇荡,脚踩的淤泥发出“咕哝”声,像大地在吞咽秘密。最年长的阿桑背着熟睡的婴儿,腰间别着削羊毛的弯刀,刀柄缠着亡夫的腰带;最年幼的阿禾攥着削陶的骨刀,刀身刻着未完成的云雷纹,那是她准备献给母亲的成年礼。妘婳踩着及膝的芦苇前行,露水浸透鹿皮靴,靴底的狼爪纹与淤泥中的蝉蜕印重叠,忽然想起十三岁那年,父亲教她射猎时说的话:“狼的眼睛会记住每个背叛的身影,就像陶土会记住每个指纹。”
“我们是居延的水,要渗进商营的每道裂缝。”妪姜给每人发浸过麻药的布团,指尖抚过妘婳的辫梢,系上红柳细枝时,指甲划过她的耳后——那里有块蝶形胎记,与妘婳母亲的一模一样。“等火起时,”老人的声音轻得像芦花,“你们要像揉陶土般,把恐惧揉进火焰。”
子时的梆子声在城头碎成齑粉,妘婳第一个蹚入护城河。水冷得像商军的箭簇,划过肌肤时,她数着河底的鹅卵石——共三十七颗,正好是悬泉之战中,父亲砍断的商军盾环数。身后传来细碎的水花声,三百个身影在月光下如黑色的鱼群,向商营游去,发间的红柳枝随水波摇晃,像极了母亲坟前的彼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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