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香混着薄荷味漫进窗户时，王非晚望着厨房案板上堆叠的粽叶，忽然意识到这个端午节竟格外寂寥。
此刻正值端午佳节，他却正在部队值守，而杨林林风风火火穿梭在灶台与冰箱间的身影，倒让空荡荡的屋子有了家的温度。
正午的阳光斜斜切进客厅，手机铃声骤然响起的瞬间，王非晚差点碰倒手边的咖啡。
屏幕上跳动着“老妈”的来电显示，她慌忙拢了拢散落的头发，耳尖因心虚泛起薄红。
视频接通的刹那，熟悉的家乡话裹挟着厨房炒菜声传来，母亲举着刚包好的咸肉粽嗔怪：“又不回家过节......”
这场跨越千里的奔赴，终究是瞒着所有人悄悄发生的。
王非晚强装镇定地将镜头转向厨房，杨林林正戴着卡通围裙，像模像样地挥舞着锅铲，见势立刻摆出夸张的吃粽姿势，腮帮子鼓得像仓鼠：“舅妈！我们今年自己包了粽子，可好吃了。要不要寄点给你啊。”
母亲的笑声穿透屏幕：“哟，跟表姐在一起呢。你们多吃点哇。”
看见母亲鬓角又添了几缕白发，王非晚的喉咙突然发紧。
这场跨越千里的奔赴像枚藏在心底的硬币，每一次翻转都叩击着良心——瞒着家人来到陌生城市，与军人男友的未来尚在迷雾中浮沉。
来此之前她跟刘白定下了半年之约，若是过年之前觉得不合适，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若能确定对方就是彼此要找的那个人，就堂堂正正带他回家见家长。
视频通话的柔光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母亲的话语像端午缠绕粽子的棉线，一圈圈将她困在熟悉的窠臼里。
“我们单位李姐说她侄子特别靠谱，在市里全款有套房，人老实，能力还强。”这些带着温度的絮叨裹着期许，却让王非晚的笑容愈发僵硬。
一旁的杨林林刚往锅里丢进最后一个粽子，冷不丁被母亲的视线扫中：“林林也是，别光顾着工作，有合适的可要抓紧。”
杨林林在一旁搭腔，“人老实，就是老人，实话不多。”
王母被她这一番“老实”的另类解释给逗笑了。
挂断视频后，王非晚盯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发怔，厨房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眼角。
杨林林突然将沾着水的手指戳在她脸颊上：“想什么呢？你妈都被我哄得笑出双下巴了！”
杨林林关掉咕嘟冒泡的灶台，突然从背后掏出两枚酒心巧克力，她剥开糖纸的动作顿了顿，“你妈说的那个全款房......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吧？”
王非晚咬开巧克力，甜腻的酒液在舌尖漫开，“她惦记的的不是房子，是怕我会过得不好。”
她望着摇曳的艾草，想起视频里母亲鬓角的白发，“半年时间，真的够吗？”
“林林，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蒸汽模糊了她的眼镜，声音也变得闷闷的，“明明有了喜欢的人，却还要让我妈操心。”
“反正你妈就喜欢操心，不操心你的恋爱也会操心你的婚姻大事，结完婚也会催育，催完一胎就会催二胎。”杨林林抱了抱王非晚。
王非晚此刻的内疚达到了顶峰，她将脸埋进好友肩头，声音闷闷的，“其实我感觉也挺对不起刘白的，谈个恋爱跟搞地下情一样，该给的名分也没有，但不知道结果的事，我不想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杨林林松开怀抱，从钱包里掏出枚黄铜硬币，硬币边缘刻着模糊的纹路，在室内泛着温润的光。
“你看。”她将硬币抛向空中，银色的弧光划过两人之间，“生活就像这枚硬币，总要落定才能看见答案。可抛起的过程，才是最值得期待的。”
硬币“嗒”地落在流理台上，杨林林却没去看正反。
“现在不也一样吗？”杨林林戳了戳她的脸颊，“无论是半年之约，还是见家长，这些都是人生抛硬币的瞬间。重要的是，你握着硬币的手从来都没松开过。”
王非晚拾起这枚旧币，指腹着边缘凹凸的纹路，突然发现背面刻着细小的“平安”二字，被岁月磨得若隐若现。
“这是我奶奶留给我的，”杨林林倚着橱柜轻笑，“她说人生总要有件能攥在手里的信物，心慌的时候就摸摸它。”
王非晚无意识地着脖颈间的戒指，金属特有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
这枚由刘白亲手锻造的银戒，内侧还刻着两人名字的缩写，凹凸不平的纹路是军营里简陋工具留下的印记，却成了世间最独特的存在。
她将戒指贴在胸口，感受着那抹熟悉的冰凉，仿佛触到了千里之外刘白的温度。
突然觉得所有悬而未决的忐忑，都在这独属于他们的信物里，找到了安心的归处。
话音未落，王非晚的手机在餐桌上震动起来。
是刘白发来的定位，显示距离她家不过三公里。
紧接着是条语音，背景音里混杂着夏日的虫鸣和急促的脚步声：“我……我提前结束值守了。现在……在你楼下的便利店门口。”
尾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像极了他们第一次约会时他攥皱的电影票。
王非晚攥着硬币和戒指的手突然收紧，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她冲至窗边，果然看见阳光下那个熟悉的身影——刘白穿着便装，怀里却抱着个鼓鼓囊囊的保温桶，帽檐压得很低。
当他抬头望向她所在的楼层，王非晚心漏跳了一拍。
“还愣着干什么？”杨林林在身后推了她一把，又往她口袋里塞了两枚酒心巧克力。
电梯下行时，王非晚反复着戒指。
金属的凉意与掌心的温度渐渐相融，她突然明白，所谓的忐忑与不安，不过是幸福来临时的心跳加速。
推开单元门的瞬间，夏夜的风裹挟着艾草香扑面而来，刘白小跑着迎上来，保温桶里飘出的香气混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是她最爱的碱水粽。
“本来想明天给你惊喜。”刘白挠了挠头，将保温桶塞进她怀里，“结果在部队实在等不及了。”
刘白小心翼翼掀开保温桶，氤氲热气裹着粽叶清香腾起时，他耳尖泛起薄红，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王非晚：“我有个湖南战友说，碱水粽是你们家乡端午的味道。”
他的手指无意识着桶沿，语气带着几分紧张与期待，“我软磨硬泡找他妈妈讨来的方子，从泡米、捆粽到火候都反复确认过。”
说着用勺子舀起一个棱角分明的粽子，蜜色粽身泛着温润光泽，“快尝尝，看看有没有你记忆里的家乡味。”
蝉鸣在梧桐叶间炸响，暑气蒸腾的热浪裹着柏油味扑面而来。
王非晚望着刘白额前被汗水黏住的碎发，T恤后背洇出深色汗渍，心疼得眼眶发酸。
她不由分说拉住他手腕往树荫里带：“傻不傻，晒成这样。咱们先回家吹空调，粽子跑不了。”
刘白却纹丝不动，喉结不安地滚动两下，帽檐下的目光满是眷恋与急切：“媳妇儿，这是午休请假出来的空当。马上就得回去了。”他指腹轻轻擦过她手背，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就尝一口，就一口。看着你吃，我就心满意足了。”
王非晚鼻尖酸涩，轻轻接过勺子。
当银勺划开蜜色粽身，琥珀般晶莹的米粒间渗出一线浅黄糖霜，熟悉的草木灰清香混着糯米甜香扑面而来。
她轻轻咬下一口，糯米在齿间化开的瞬间，粽叶清香混着若有若无的碱水回甘漫上舌尖。
记忆突然翻涌——小时候端午，奶奶也是这样笑眯眯地剥开粽子，把最的那截递到她嘴边。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上来，她慌忙低头掩饰，却被刘白眼疾手快地用拇指擦去滑落的泪珠。
“怎么哭了？”他的声音陡然紧张，“是不好吃？我……我再去学......”
“不是。”王非晚摇头，哽咽着又咬了一大口，“是太像了，像我奶奶包的味道。”
她抬起头，望着刘白被晒得通红的脸，突然想起他总说部队食堂的粽子寡淡无味，此刻却为了让她尝到家乡味，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刘白紧绷的肩膀这才放松下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笑了：“那就好。”
王非晚突然伸手扯住他的衣角，将剩下的半块粽子递到他唇边：“张嘴。”
刘白愣住的瞬间，她踮脚轻轻把粽子喂进他嘴里，“以后……别再这么拼命了。”
温热的糯米混着两人的温度，在舌尖绽开绵长的甜。
王非晚将头轻轻靠在他汗湿的肩头，听着他剧烈的心跳，突然觉得所有等待都有了具象的形状。
梧桐叶沙沙作响，一枚蝉蜕从枝头坠落，落在装粽子的保温桶盖上，像是为这场短暂的相聚盖上时光的邮戳。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笑容里染上不舍，“真得走了。”转身前又从裤兜里掏出个油纸包，“路上买的桂花蜜，拌粽子肯定更香。”
刘白的手掌轻轻覆在她后颈，指腹着她发间细碎的碎发，俯身时温热的呼吸扫过她泛红的耳尖。
在蝉鸣骤歇的瞬间，他落下一个带着咸涩汗意的吻，嗓音低沉得仿佛裹着夏夜的晚风：“我看着你回去。”
王非晚仰起头，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花。
她踮起脚，像只轻盈的蝴蝶，在刘白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随后转身朝楼道跑去，帆布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如同慌乱的鼓点。
冲出电梯跑进屋子后，她胸口剧烈起伏着，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落地窗前。
玻璃映出她通红的脸颊，而楼下，刘白笔首如松的身影伫立在梧桐树影里，短袖被风吹得鼓起，正低头看着手机叫车软件。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炫目的光晕，熠熠生辉。
当他下意识抬头的瞬间，两道目光穿过六层楼的距离轰然相撞，发现他正在笑眯眯的看着她。
阳光洒在他的头发上，闪闪发着光。
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赶紧垂下眸，掩饰着心口的那一阵悸动。
睫毛在脸颊投下颤动的蝶影，却藏不住唇角不受控的上扬。
阳光将他眼底的眷恋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
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玻璃窗上的倒影微微发颤。
王非晚望着楼下那个仰头微笑，向上摆手的身影，胸腔里翻涌的热浪几乎要冲破喉咙。
拿起手机将这一刻的少年跟阳光定格在手机里。
后来这张照片存在她的手机里，一首没舍得删。
恍惚间，滚烫的西字如烙印般烫在心头——原来所谓宿命，不过是遇见他的那一刻，便心甘情愿，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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