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弈宁是被针尖般的刺痛扎醒的。
喉管里泛着血腥气，她下意识抓住身下潮湿的被褥。
眼角余光瞥见青纱帐外跪着两个素衣宫女，铜盆里漂着暗红血丝的手巾正冒着热气。
"苏姑娘既醒了，就快些收拾妥当。"尖利的女声穿透帐幔，"尚宫局的茶炉可等不得人。"
指甲掐进掌心时，记忆如滚水泼进脑海，前朝覆灭时掖庭的大火、庶女身份带来的白眼、三日前被推进御河时抓住她脚踝的那双手。
最后定格在铜镜里那张陌生的脸：柳叶眉间坠着朱砂痣，左手腕蜿蜒的红色掌纹像朵妖异的曼陀罗。
"劳烦姑姑。"苏弈宁掀开帘子，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
铜镜倒映出身后老宫女嘴角的冷笑，那抹讥诮与重生前会议室里将企划书摔在她脸上的总监重叠。
尚宫局的青石板沁着晨露。
苏弈宁抱着鎏金茶碾穿过回廊，听见檐角铁马叮咚作响。
三个着藕荷色宫装的女子倚在朱漆廊柱旁，为首的突然伸出缠着金丝护甲的食指。
茶碾"咣当"砸在青砖上，滚烫的茶饼碎末溅上苏弈宁的裙裾。
"妹妹当心些。"云纹锦鞋碾过满地狼藉，"听说昨儿陈美人输棋被赐了白绫，尚宫局正要寻人收殓呢。"
苏弈宁垂首捡拾碎片，锋利的瓷片割破指尖。
血珠滴在茶末里，忽然有细密的金线在眼前交织成棋盘，黑白双子正落在"天元"与"三西"之位。
后脑传来炸裂般的剧痛，她踉跄着扶住廊柱，再睁眼时视线里只剩斑驳光影。
"弈宁！"
带着药香的帕子捂住她流血的手指。
抬眼望见双含着水雾的杏眼，女子耳垂上晃动的银丁香让苏弈宁想起资料库里的关键词，林婉柔，太医院林家庶女，原主奶娘之女。
"她们又欺负你？"林婉柔拽着她闪进耳房，竹帘落下时压低了声音："今夜子时千万别往西六所去，听说郑淑仪要和柳宝林重开棋局。。。。。。"
话音被远处喧哗截断。
苏弈宁贴着镂花窗望去，芙蓉花丛里两个华服女子正扯着卷棋谱。
鹅黄衫子的那个突然扬手，白玉棋子噼里啪啦砸在青砖上。
"姐姐既说上局是让我的，不妨再赌大些。"丹蔻指甲戳着对方心口，"就拿陛下新赏的东珠项圈作注，可好？"
苏弈宁感觉腕间红痕隐隐发烫。
当紫衣妃嫔弯腰拾棋时，那些散落的黑子突然在她眼中连成卦象般的纹路。
后脑熟悉的刺痛袭来，这次她看清三步后的杀招，黑棋将在十七手后形成"双征"死局。
"别看。。。。。。"林婉柔慌忙来捂她眼睛，却见苏弈宁唇角浮起奇异笑意。
那些在会议室熬过的无数深夜突然鲜活起来，棋盘上每道气口都化作企划书里的数据模型。
花丛里的争执愈烈。
紫衣妃嫔的护甲划过鹅黄衫女子脖颈时，苏弈宁腕间红纹骤然灼痛。
她看见虚空中浮现血色的棋枰，白子正落向自己预见的位置，而执棋人纤纤玉指上，戴着与那夜将她推下御河一模一样的翡翠戒指。
"该收棋子了。"
苍老的声音在身后炸响。
苏弈宁回头看见尚宫局掌事嬷嬷浑浊的眼珠，老人枯槁的手正按在腰间乌木棋盒上。
更远处，凤尾竹掩映的宫阙飞檐下，隐约传来棋子叩枰的脆响。
林婉柔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苏弈宁顺着她惊恐的视线望去，发现那些散落的黑子不知何时排成了卦象中最凶险的"离宫"阵，而最后一枚棋子，正滚向自己沾着血的绣鞋尖。
（正文续）
那枚黑子触到血渍的刹那，苏弈宁眼前炸开漫天星子。
细密的金线在虚空中交织成棋盘，三枚白玉棋子正悬在"六三"、"七西"与"九五"之位。
后脑仿佛被铁钳夹住，她听见自己牙关相撞的咯咯声。
"柳妹妹可要想清楚。"紫衣妃嫔的翡翠戒指叩在石桌上，"这局若是输了，你爹在漕运司的差事。。。。。。"
鹅黄衫女子攥着棋谱的指节发白。
当白子落在苏弈宁预见的"六三"位时，棋盘突然在她眼中翻转，黑子将在第七手被双劫连环绞杀，而执白者会在第十手犯下致命的"撞气"之误。
"啪！"
林婉柔的银针匣突然坠地。
苏弈宁借着俯身捡针的姿势，指尖扫过石凳边缘的苔藓。
再起身时，沾着青苔的拇指重重按在柳宝林正要落子的"七西"位。
"奴婢该死！"她扑通跪地，袖口带翻的茶盏恰好泼湿棋盘东南角。
水渍漫过预言中白棋的杀招位置，将三枚关键棋子泡得模糊不清。
紫衣妃嫔的护甲掐进她肩头："作死的奴才，"
"郑淑仪恕罪！"林婉柔突然举起药箱里的艾灸铜人，"苏姑娘前日坠河伤了头，太医嘱她今日需施针。。。。。。"
剧痛让苏弈宁眼前蒙上白翳。
她凭着记忆抓住柳宝林的裙裾，声音细若游丝："娘娘的棋谱。。。。。。方才沾了水，第九页的'镇神头'谱似乎。。。。。。"
柳宝林猛地掀开棋谱。
被水洇湿的纸页上，墨迹恰好晕染成苏弈宁预见的杀局。
当郑淑仪的白子按计划落在"九五"位时，柳宝林颤抖的黑子突然转向棋谱湿痕暗示的"三六"眼位。
"不可能！"郑淑仪打翻棋罐起身时，苏弈宁腕间的红纹灼得几乎要烧穿皮肉。
她看见虚空中白棋的攻势如预知般溃散，而真正的杀招正藏在柳宝林袖中那卷《烂柯谱》的夹页里，那是三日前原主被推下御河时，从陈美人尸身上摸来的孤本。
林婉柔搀着她退出芙蓉园时，暮色己染红宫墙。
苏弈宁数着廊下第七根褪色的朱漆柱，突然被斜刺里伸出的竹帚拦住去路。
"姑娘的绣鞋脏了。"扫洒太监的灰布鞋尖有意无意点着她裙摆下的血渍，枯叶堆里露出半枚带棋纹的玉珏，"司礼监的贵人们最见不得腌臜物。"
苏弈宁踩住玉珏的瞬间，闻到他袖口飘出的沉水香，与那夜御河边晃动的宫灯气息一模一样。
她佯装踉跄扶住宫墙，掌心在砖缝间摸到黏腻的胭脂，正是郑淑仪惯用的"醉海棠"颜色。
"多谢公公提点。"她将玉珏塞进腰间香囊时，摸到内衬绣着的"沈"字暗纹。
远处传来三声云板响，惊起满树寒鸦，扑棱棱飞过尚宫局檐角铁马，叮咚声里混着棋子落枰的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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