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国的冬夜，总是来得格外早。
才过申时，天色便己彻底沉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王宫的金瓦朱墙，鹅毛般的雪片无声坠落，将整座皇城笼罩在一片肃穆的寂静之中。
忽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自深宫最偏僻的兰芷殿中传出。
“娘娘——用力啊娘娘！”
产婆焦急的呼喊夹杂在女人压抑的痛吟中，烛火摇曳，将人影投在窗纸上，晃动如鬼魅。
殿外庭院中，数名宫装妇人立于廊下，为首者身披绛紫貂裘，妆容精致，眉目间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冷意。她是北凉王的继后，太子生母。
“这半个时辰了，还没生下来？”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国师可曾说过，这第九子，是吉是凶？”
身旁女官连忙躬身：“回国后的话，国师昨夜观星，言此子命格…甚异。降生之时恰逢‘荧惑守心’，天狼耀极，乃大凶之兆。且、且…”
“且什么？”
“且星辉黯淡，似主…绝脉之相。”
“绝脉”二字一出，周遭空气仿佛又冷了几分。几位嫔妃交换着眼色，有幸灾乐祸，有漠然，更多的则是深藏的恐惧。
在这以武立国的北凉，王室子弟天生灵脉，三岁测灵，五岁筑基，乃是常理。一个天生绝脉、无法感知天地灵气、更无法修炼的皇子，在这吃人的深宫里，与废物无异，甚至…是灾祸。
“呵，”王后轻嗤一声，指尖掠过袖口繁复的纹绣，“林婉仪倒是个有福气的，前头生了两个女儿，本以为没指望了，没想到老天爷竟赏了她个儿子…可惜，是个没用的。”
殿内，林婉仪己是气若游丝，汗湿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身下的锦褥被鲜血染得暗红。
“孩子…我的孩子…”她涣散的目光努力望向那被产婆托在手中的小小襁褓。
产婆的手却在微微发抖。那婴儿不哭不闹，安静得可怕。更奇异的是，寻常婴孩降生时周身会有微弱的灵气波动，但这孩子…什么都没有。气息微弱，皮肤透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白，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娘娘…”产婆声音发颤，将婴儿抱近些。
林婉仪挣扎着看去，只见那孩子双目紧闭，眉心处，竟有一道极淡的、仿佛冰裂般的浅金色纹路，一闪而逝。
她心头猛地一沉。身为母亲，她隐约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来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与悲凉，仿佛这个孩子从降生一刻起，便背负了某种沉重至极的东西。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寒风裹着雪花卷入，吹得烛火一阵明灭。
北凉王寗战天负手立于门口，身形高大，玄色王袍上落着未化的雪。他面容冷硬，目光如刀，扫过屋内景象，最终落在那无声的婴儿身上。
王后与众妃连忙行礼。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洪武战纪》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生了？”寗战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回王上，是位小皇子。”产婆跪倒在地，将婴儿高高举起，声音因恐惧而尖锐，“只、只是…”
寗战天并未伸手去接，只淡漠地看了一眼：“国师何在？”
须发皆白的国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手持一柄玉尺，玉尺顶端镶嵌的灵珠黯淡无光。他走到婴儿身前，玉尺轻轻点向其眉心。
片刻后，国师收回玉尺，缓缓摇头，声音沉痛：“王上，九皇子…灵脉闭塞，气海死寂，乃…天生绝脉。臣以测灵玉尺探之，无丝毫反应。此乃天弃之相，于国…恐非祥瑞。”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兰芷殿。
“天弃…绝脉…”寗战天重复着这两个词，眼神彻底冷了下去。他看向床上奄奄一息的爱妃，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便被帝王的无情所取代。
“即日起，九皇子赐名‘青峰’。”他转身，不再看那孩子一眼，“兰芷殿闭门静养，非诏不得出。”
命令一下，等同于将这刚刚生产的妃嫔与初生的婴孩打入了冷宫。
王后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随即掩去，换上忧色：“王上，那这孩子…”
“既降生于我北凉王室，便是他的命。”寗战天迈步走入风雪，“好生养着吧。”
殿门沉重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产婆与宫人们战战兢兢地退下，内殿只留下筋疲力尽的母亲和那安静得过分的孩子。
林婉仪挣扎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婴儿冰凉的小脸，眼泪无声滑落：“我儿…青峰…别怕，娘在…”
就在这时，那一首紧闭双目的婴儿，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清澈明亮的眸子，黑白分明，全然不似初生婴孩的浑浊。他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看着上方母亲哭泣的脸，那目光深处，竟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平静，甚至是一抹极淡的、与这惨烈降生格格不入的嘲讽。
窗外，风雪更疾。
无人得见，婴儿眉心那一道浅金色的裂痕，在无人注意的刹那，再次微微一闪，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深深锁住，又仿佛有什么东西，于绝境之中，悄然蛰伏。
遥远的星穹之上，一颗被血色微光笼罩的星辰，于漫天风雪之后，骤然亮了一瞬，其光妖异，其芒刺破重云，旋即隐没。
北凉王宫最深处的观星台上，苍老的国师猛地抬头，望向那颗骤然亮起又急速黯淡的“凶星”，掐指疾算，脸色骤变，最终却只化作一声长长叹息，消散在呼啸的北风里。
“绝脉…或是…禁忌之脉？天机…混沌啊…”
风雪夜，弃子生。
福兮祸所伏，这北凉的第九子，究竟是真正的天弃废人，还是…潜龙在渊？
兰芷殿内，烛火噼啪一声轻响，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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