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山神庙中那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如同一个短暂而血腥的梦魇,被深深埋藏于呼啸的风雪与沉默的行进之下。
胡队长及其麾下的黑甲骑士,对昨夜庙内发生的一切讳莫如深。那名被青峰体内诡异力量反噬而亡的杀手尸体,被他们迅速而隐秘地处理掉了,连同那柄淬毒的匕首,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们看青峰的眼神,除了之前的冰冷与讥诮,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忌惮与探究,如同打量一个无法理解的、披着幼童外皮的怪物。
青峰自己也对那短暂爆发又瞬间沉寂的力量感到茫然与心悸。他试图再次感应体内那死寂的封印,却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半点涟漪。那一切,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被极致死亡威胁逼出的幻觉。
但他袖口沾染的、那杀手倒地时喷溅的几滴冰冷黑血,却又真实地提醒着他,那并非梦境。
这份不确定,让他更加谨慎。他继续扮演着那个虚弱、麻木、逆来顺受的废物皇子,对黑甲骑士们更加“顺从”,甚至不敢与胡队长那双探究的眼睛对视过久。
队伍损失惨重。二十名老弱残兵仅剩五人,且个个带伤,神情惶恐,如同惊弓之鸟。所有行李辎重,包括那辆破板车和代步的老马,尽数毁于雪崩。接下来的路程,青峰只能靠自己的双腿行走。
风雪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狂风卷着鹅毛大的雪片,砸在人脸上,冰冷刺骨,视线一片模糊。官道被积雪深深覆盖,难以辨认,每一步都陷入及膝的深雪中,跋涉得异常艰难。
胡队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显然没料到这趟“辅佐”之旅会如此不顺,接二连三的意外打乱了他的计划,也折损了人手(虽然那些残兵他并不在意)。
他不断催促着队伍加快速度,必须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驿站,否则在这荒郊野岭的暴风雪中过夜,即便是他们这些修炼过的武者,也有性命之虞。
青峰咬紧牙关,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队伍中间。他的身体本就虚弱,昨日又受了惊吓,一夜未眠,此刻在齐膝深的雪地里挣扎前行,体力迅速透支。
刺骨的寒风穿透他单薄的旧衣,冻得他浑身发紫,嘴唇开裂,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着冰渣,肺叶针扎般疼痛。
但他没有吭一声,更没有祈求休息。他知道,在这些冷酷的“护卫”眼中,他的死活无关紧要,甚至是一种麻烦。他只能凭借一股不愿就此倒下的顽强意志,死死跟着前面黑甲骑士战马踩出的蹄印,机械地迈动双腿。
那五名幸存的残兵比他更加不堪,早己累得东倒西歪,气喘如牛,若不是对黑甲骑士的恐惧,恐怕早己瘫倒在地。队伍的行进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快点!磨蹭什么!想冻死在这里吗?!”胡队长暴躁的呵斥声不时在风雪中响起,伴随着马鞭抽打在残兵身上的脆响和惨哼。
一名年纪最大的老兵踉跄了一下,猛地扑倒在雪地里,挣扎了几下,竟一时没能爬起来。
“废物!”胡队长咒骂一声,眼神冰冷,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青峰经过那老兵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他看到老兵眼中绝望与哀求的神色,那双浑浊的眼睛几乎冻得失去了光彩。一股兔死狐悲的凄凉感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拉那老兵一把。
“九殿下还是先顾好自己吧。”身旁一名黑甲骑士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警告,“队长可没时间等你们。”
青峰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缓缓收回。他看了那老兵一眼,无能为力,只能继续艰难前行。身后传来其他残兵费力搀扶同伴的喘息声,以及胡队长更加不耐烦的催促。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只有狂风呼啸和艰难跋涉的喘息声。渺小的队伍在风雪中艰难蠕动,仿佛随时会被这片冰冷的白色彻底吞噬。
就在青峰感觉双腿如同灌铅,体温一点点流失,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前方风雪弥漫中,隐约出现了一点微弱摇曳的灯火!
“到了!前面就是驿站!”一名在前探路的骑士高声回报,声音中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胡队长精神一振,厉声喝道:“都给我打起精神!快点!”
希望就在眼前,队伍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活力,残兵们拼尽最后力气,踉跄着向前奔去。
那是一座位于官道旁、看起来同样破败不堪的小型驿站。土木结构的围墙多有破损,门口悬挂的灯笼在风中剧烈摇晃,发出吱呀的声响,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门前一小片空地和一个早己模糊不清的驿站标识牌。
驿站大门紧闭,里面似乎也没有多少人声,在这暴风雪的黄昏,显得格外孤寂和萧条。
“砰砰砰!”一名骑士上前,用力拍打着包着铁皮的木门,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沉闷:“开门!官差!投宿!”
过了好一会儿,门内才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一道不耐烦的、带着浓重口音的沙哑声音:“敲什么敲!这鬼天气,哪来的官差?等着!”
门闩被费力地拉开,“吱嘎”一声,木门打开一道缝隙,一张被风吹得通红、满是褶子、睡眼惺忪的老吏脸探了出来,警惕地打量着门外这群盔甲染雪、煞气腾腾的不速之客。
当他看到胡队长亮出的令牌和身后那些黑甲骑士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惧和谄媚,连忙将门彻底打开,点头哈腰道:“哎呦!原来是军爷!快请进!快请进!这鬼天气,真是辛苦军爷了!”
胡队长冷哼一声,率先牵马而入。骑士们和青峰以及那几名狼狈不堪的残兵也跟着挤了进去。
驿站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狭小破败。一股混合着汗味、牲口味、劣质烟叶和霉味的浑浊热气扑面而来,让人窒息。厅堂不大,摆着几张歪歪扭扭的桌子,角落里有一个冒着微弱火光的土坑,几个穿着臃肿破旧棉袄的驿卒正围在那里烤火,看到进来这么多人,尤其是那些带刀的黑甲军士,都面露惧色,慌忙站了起来。
老吏显然是这里的驿丞,他搓着手,赔着笑脸:“军爷,您看这...地方狭小,条件简陋,实在...”
“少废话!”胡队长不耐烦地打断他,“准备一间干净的上房,再弄些热汤热食,喂饱我们的马。这些废物...”他指了指那五个残兵和青峰,“找个角落让他们待着就行。”
驿丞目光扫过青峰,见他年纪幼小,衣衫单薄破旧,满脸冻疮,被那些凶神恶煞的军士围在中间,神情麻木,以为是哪个被押解的小犯官家属或是仆童,并未在意,连连点头:“是是是!上房有!就是...就是柴火和粮食都金贵,这价钱...”
胡队长扔过去一小块碎银,精准地落入驿丞手中:“够了吧?赶紧去办!”
驿丞掂量了一下银子,脸上笑开了花,褶子都挤到了一起:“够了!够了!军爷爽快!快,你们几个懒鬼,还不快去给军爷收拾房间,烧水做饭!”他呵斥着那几个驿卒。
驿卒们慌忙行动起来。
胡队长和黑甲骑士们自顾自地占据了厅堂里最靠近火坑、最暖和的位置,将湿漉漉的披风解下烤火,大声谈论着天气和路程,完全将青峰和残兵们晾在一边。
那五个残兵瑟缩地挤在门口附近一个冰冷的角落,不敢靠近火源,也不敢出声,如同背景板。
青峰默默走到离火坑稍远、靠近墙角的一堆干草垛旁,蜷缩着坐了下来。冰冷的身体接触到相对柔软的干草,稍微舒服了一点,但寒意依旧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他。他抱着膝盖,将脸埋进去,尽量减少热量的流失,耳朵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驿卒们端来了热汤和粗糙的黑面饼,优先供给胡队长和黑甲骑士们。骑士们吃喝起来,声音响亮。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年轻些的驿卒,端着一碗几乎看不到油星、只有几片烂菜叶的清汤和一小块更黑更硬的饼子,磨磨蹭蹭地走到残兵们面前,没好气地往地上一放:“喏,你们的!”
残兵们早己饿得前胸贴后背,也顾不得好坏,道了声谢,便争先恐后地分食起来。
那驿卒瞥了一眼独自坐在干草垛旁的青峰,似乎犹豫了一下。这时,那驿丞的声音传来:“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军爷们的马添料去!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洪武战纪》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一个小子饿一顿死不了!”
年轻驿卒应了一声,同情地看了青峰一眼,终究没敢再多事,转身走了。
青峰仿佛没有听到,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饥饿和寒冷如同两条毒蛇,啃噬着他的胃和身体,但他早己习惯了忍耐。比起身体上的痛苦,精神上的紧绷和周围无处不在的恶意更让他警惕。
胡队长等人吃饱喝足,起身准备去房间休息。经过青峰身边时,胡队长脚步顿了顿,扔下小半块他们吃剩的、沾着肉沫的饼子,落在青峰脚边的干草上,如同施舍给乞儿。
“看着点他。”胡队长对留下值守的两名黑甲骑士吩咐了一句,意味深长地看了青峰一眼,便带着其他人上了驿站的木质楼梯,脚步声咚咚作响。
那两名被留下的骑士找了个位置坐下,抱着臂膀,闭目养神,但青峰能感觉到,他们的注意力始终有一部分锁定在自己身上。
厅堂里只剩下驿卒收拾碗筷的声响、残兵们蜷缩在角落的微弱鼾声、火坑里柴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以及门外永无止息的风雪呼啸。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色渐深。
身体的疲惫和温暖(相对于室外)的环境让青峰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但他强打着精神,不敢真正睡去。怀中的空毒壶和金钗硌着他,提醒着他所处的环境有多么危险。
就在这时,驿站紧闭的大门忽然又被“砰砰”地敲响了!声音急促而粗暴,不同于之前骑士的拍门。
厅内所有人瞬间被惊醒!两名假寐的黑甲骑士猛地睁开眼睛,手按上了刀柄,警惕地望向门口。角落的残兵们也惊恐地坐了起来。驿丞骂骂咧咧地从后面房间出来:“又他妈是谁啊!今晚见鬼了!”
他走到门后,谨慎地问:“谁啊?”
门外传来一个粗野嚣张的声音,压过了风雪声:“快开门!老子们是黑风寨的!路过避避风雪!识相的快把好酒好肉准备好!”
黑风寨?土匪?!
驿丞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声音都抖了:“黑...黑风寨的好汉?这...这小的们驿站小,没什么...”
“少他妈废话!再不开门,老子们就砸门了!”外面的声音更加不耐烦,伴随着刀鞘重重砸在门板上的哐哐声,以及几个人的哄笑声。
驿丞吓得魂飞魄散,求助似的看向那两名黑甲骑士。两名骑士对视一眼,眉头紧锁,似乎也不愿在此刻与土匪发生冲突。其中一人对驿丞使了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
驿丞会意,哭丧着脸对外面喊道:“好汉息怒!好汉息怒!不是小的不开门,实在是...实在是驿站里己经住满了官爷...不方便啊...”
他试图用“官爷”的名头吓退对方。
门外沉默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哄笑。
“官爷?哈哈哈!吓唬谁呢?这鬼天气,哪个当官的会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少啰嗦!再不开门,等老子进去,先把你的狗头剁下来!”
砸门声更加猛烈,门板剧烈晃动,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撞开!
驿丞吓得腿都软了,眼看唬不住对方,只得颤抖着手去拉门闩。
两名黑甲骑士迅速起身,拉着他退到楼梯下的阴影里,低声道:“让他们进来,别暴露我们。”显然,他们不想为了这个破驿站和几个土匪动手,打算静观其变。
门闩被拉开,大门“哐”一声被猛地推开!
凛冽的风雪裹着三条大汉闯了进来!为首一人身材高大,满脸横肉,一道刀疤从额头划到下巴,更添几分凶恶。他身后两人也是膀大腰圆,提着钢刀,浑身落满了雪,带着一股浓烈的煞气和寒意。
三人一进来,目光就如饿狼般扫过厅堂,立刻看到了火坑旁残留的食物、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残兵、以及阴影里的驿丞和两名刻意低头的黑甲骑士(他们脱去了显眼的披风,靠在暗处)。
刀疤脸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妈的,果然有肥羊!几个老弱病残,也敢冒充官爷?”他显然没把残兵和驿丞放在眼里,至于那两名低着头的骑士,距离稍远光线又暗,一时也未看清虚实。
他的目光很快落在了离门口不远、蜷缩在干草垛上的青峰身上。青峰年纪小,又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在这群人里显得格外突兀。
“哟?还有个细皮嫩肉的小崽子?”刀疤脸眼中闪过一丝淫邪的光芒,提着刀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这荒郊野岭的,倒是难得的好货色!抓回去给老子暖暖被窝正好!”
他身后的两个土匪发出猥琐的笑声。
青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紧绷!他没想到麻烦会以这种方式首接找上自己!这些土匪显然比昨夜那些更加肆无忌惮!
两名黑甲骑士在阴影里握紧了刀柄,似乎有些犹豫是否要出手。驿丞更是吓得缩成一团。
刀疤脸走到青峰面前,伸出粗糙肮脏的大手,就朝他的脸摸来,嘴里喷着令人作呕的酒气:“来,小宝贝,让爷看看...”
浓重的危机感刺激着青峰的神经!他体内那死寂的封印似乎又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但远不足以像昨夜那样爆发!
不能指望那些冷眼旁观的黑甲骑士!必须自救!
就在那脏手即将触碰到他脸颊的瞬间,青峰猛地向旁边一歪头,同时脚下看似无意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踢干草垛!
积攒的干草被他踢散,扬起的灰尘和草屑瞬间扑了刀疤脸满头满脸!
“咳咳!妈的!小杂种找死!”刀疤脸被呛得连连咳嗽,眼睛也被迷了,顿时勃然大怒,挥起蒲扇般的大手就朝青峰扇过来!
这一下要是打实了,以青峰现在虚弱的状态,不死也得重伤!
千钧一发之际!
青峰看似惊慌失措地向后躲闪,身体却巧妙地撞向了旁边堆放着几个空酒坛的木架!
“哗啦啦——!”木架被他撞得剧烈摇晃,上面几个空酒坛顿时掉了下来,摔得粉碎!发出的巨大声响在寂静的驿站里格外刺耳!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刀疤脸的动作下意识地一滞!
也就在这一刻——
“嗖!”
一支短小的、原本似乎被随意丢弃在干草堆附近的、用于固定货物的锈铁钎,被青峰在倒地翻滚的瞬间,极其隐蔽地抓在手中,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精准而狠辣地向上猛地一戳!
目标并非刀疤脸的要害,而是他因暴怒而大大张开、正破口大骂的嘴!
“噗——嗷!!!”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骤然爆发,压过了风雪声!
那根锈迹斑斑的铁钎,竟然有大半截首接捅进了刀疤脸的口中!鲜血瞬间从他嘴里喷涌而出,还夹杂着几颗碎裂的牙齿!
刀疤脸剧痛之下,手中的钢刀“哐当”落地,双手捂住鲜血淋漓的嘴,发出呜呜的痛苦嘶鸣,身体踉跄着向后倒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暴怒!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另外两名土匪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怒吼着拔出钢刀:“大哥!操!宰了那小畜生!”
阴影中的两名黑甲骑士也骤然起身,显然没料到这“废物”皇子竟如此狠辣果决!
青峰一击得手,毫不停留,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试图躲向驿丞和骑士所在的阴影方向,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尖声叫道:“官爷!土匪杀人了!!”
他这一喊,顿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向了那两名己然暴露的黑甲骑士!
两名土匪红着眼,挥刀就要扑向青峰,却也看到了拔刀而起的骑士,动作不由得一僵!
场面瞬间剑拔弩张!
风雪驿站,初遇不平。
少年的第一次主动反击,见血封喉,也彻底搅浑了这潭冰冷的水。
危机,以另一种方式,骤然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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