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芷殿的宁静，在翌日清晨被彻底打破。
天色刚蒙蒙亮，一阵急促而粗暴的敲门声就擂鼓般响起，惊起了庭院中枯树上的几只寒鸦。
“开门！王上有旨，传九皇子寗青峰即刻前往金銮殿觐见！”尖厉的宦官嗓音穿透单薄的殿门，带着不容置疑的倨傲。
秦公公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去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数名身着内务府服饰的太监和一队面无表情的宫廷侍卫，为首的正是内务府副总管太监，王后的心腹之一，刘瑾。
刘瑾用一方丝帕捂着鼻子，嫌恶地扫了一眼荒凉的庭院和破败的殿门，目光最后落在闻声走出来、衣衫依旧朴素甚至略显宽大的青峰身上。
“九皇子，收拾一下，跟咱家走吧。”他拖长了音调，眼神里没有丝毫对皇室成员的尊重，只有毫不掩饰的轻蔑，“王上和大臣们可都在金銮殿上等着呢，莫要耽搁了时辰，惹得王上不快。”
林婉仪挣扎着从病榻上支起身子，焦急地问道：“刘公公，不知王上突然传召峰儿，所为何事？”
刘瑾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婉仪娘娘，这咱家可就不知道了。或许是王上忽然想起还有这么一位皇子，关心一下学业？又或者...是昨日太子殿下天显异象，举国同庆，王上仁厚，也想让九皇子去沾沾喜气？”
他的话阴阳怪气，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讽刺意味。
林婉仪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在这深宫多年，深知无事不登三宝殿，尤其是在她们母子己被遗忘多年之后，突然的传召，绝非好事。
“峰儿...”她担忧地看向儿子。
青峰面色平静，对母亲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安心。他整理了一下本就没什么可整理的衣襟，抬头对刘瑾道：“有劳公公带路。”
他的镇定出乎刘瑾的意料。这废物皇子，倒不像想象中那般怯懦。刘瑾冷哼一声，转过身：“那就快着点吧！”
没有轿辇，没有仪仗。青峰跟着刘瑾和侍卫们，步行穿过一道道宫门，走向王宫最核心的区域。沿途遇到的宫女太监无不侧目，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目光中充满了好奇、鄙夷和幸灾乐祸。
“看，那就是九皇子...”
“天生绝脉的那个？王上怎么突然要见他？”
“还能为什么？肯定是昨日太子殿下光芒太盛，有人提起他这个反面例子，惹王上不快了呗...”
“啧啧，真是自取其辱...”
那些低语如同冰冷的针，不断刺来。青峰却恍若未闻，目不斜视，步伐甚至称得上沉稳。只有他微微抿紧的嘴唇，泄露出一丝内心的不平静。他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金銮殿。
琉璃瓦，朱红柱，蟠龙陛。殿内金碧辉煌，庄严肃穆。文武百官分列两侧，身着朝服，气氛凝重。昨日太子测灵的喜庆余温似乎还未完全散去，但今日的朝会，显然多了另一种意味。
北凉王寗战天高坐于龙椅之上，冕旒垂面，看不清神情，但那股无形的帝王威压，却笼罩着整个大殿，令人窒息。
太子寗弘站在御阶之下最近的位置，穿着崭新的太子袍服，小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和傲然，看向殿门口方向的眼神，充满了戏谑和期待。三皇子寗元极站在稍后一些的位置，垂着眼睑，看似恭顺，嘴角却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笑意。
当内侍尖声通报“九皇子寗青峰殿外候旨”时，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大殿入口。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一个瘦小的身影缓缓步入殿内。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在这满殿锦绣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异常扎眼。他低着头，一步步走向御阶，步伐不快，却异常稳定。
“儿臣寗青峰，叩见父王。”清冽平静的童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他依礼跪下，叩首。
没有惊慌失措，没有畏畏缩缩。这份超乎年龄的镇定，让一些原本准备看笑话的大臣微微有些讶异。
寗战天没有立刻让他起身。冰冷的沉默在大殿中蔓延，压力无形中增大。
良久，寗战天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抬起头来。”
青峰依言抬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那高踞御座之上的父亲。透过晃动的玉旒，他对上了一双深邃、冰冷、审视的眼睛。
“昨日太子定灵，身负九五龙皇体，乃国之大幸。”寗战天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然，国有祥瑞，亦需警醒。天资有高下，运数有不同。今日召你前来，是要让满朝文武都看看，也让你自己明白，何为天壤之别，何为...王室之耻。”
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当众剖开血淋淋的现实，将青峰最后一点尊严踩在脚下。
殿内响起一阵极其轻微的骚动，有些大臣面露不忍，但更多人是漠然，甚至有人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
太子寗弘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
青峰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指甲瞬间深深掐入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那双黑眸，越发深邃，仿佛能将所有的屈辱和痛苦都吞噬进去。
“国师。”寗战天淡淡道。
须发皆白的国师手持那柄测灵玉尺，从旁走出，来到青峰面前，眼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但更多的是无奈和淡漠。
“九殿下，得罪了。”国师低声道，将玉尺顶端的灵珠缓缓点向青峰的眉心。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玉尺之上。太子寗弘甚至微微前倾了身体，期待着看到那灵珠毫无反应、彻底黯淡的景象。
青峰闭上了眼睛。他能感觉到那冰凉的灵珠触碰到自己的皮肤，一股柔和却带着探查意味的力量试图涌入他的体内。
然而，就在那股力量接触到他眉心的刹那，异变陡生！
他体内那死寂的、被无数重枷锁封印的力量核心，似乎被这外来的探查之力微微触动！最外围的一丝封印，竟然产生了极其细微的、连他都未曾预料到的波动！
不是松动，洪武战纪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洪武战纪最新章节随便看！更像是一种...自主的、高傲的排斥反应！仿佛巨龙被蝼蚁惊扰，散发出一丝微不足道的气息！
“嗡——”
国师手中的测灵玉尺，猛地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嗡鸣！紧接着，那原本黯淡无光的灵珠，竟骤然闪烁了一下！不是代表灵脉的乳白、青、蓝、紫、金任何一色，而是一种极其诡异、无法形容的...混沌之色！那光芒一闪即逝，快得让人眼花，仿佛错觉，但玉尺本身却发出一阵不堪重负般的“咔嚓”细响，顶端灵珠上，竟然出现了一道发丝般的裂痕！
“什么？！”国师脸色剧变，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收回了玉尺，惊疑不定地看着尺身上那道细微的裂痕，又看看眼前依旧闭目、面色苍白的青峰。
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是什么？那绝非灵脉反应，而是一种...更古老、更晦涩、更充满禁忌意味的力量波动！虽然微弱到极致，却让他的灵魂都为之颤栗！
整个金銮殿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产生了一丝骚动。大臣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何事。那玉尺...好像亮了一下？但又不像灵光...而且怎么好像裂了？
太子寗弘皱起了眉头，不满地看向国师。怎么回事？这老家伙在搞什么鬼？不是说绝脉吗？那破尺子怎么会亮？
三皇子寗元极的瞳孔则是微微一缩，他体内潜藏的天魔之力在刚才那一瞬间，竟然不受控制地躁动了一下，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忌惮和...渴望？这诡异的感觉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高坐龙椅的寗战天身体微微前倾，冕旒下的目光锐利如鹰：“国师，何故？”
国师从震惊中回过神，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再次仔细探查玉尺，确认灵珠确有一道裂痕，灵力正在缓慢流失。他心中骇浪滔天，完全无法理解刚才的现象。难道是玉尺年久失修？还是...这九皇子体内真有古怪？
可他再次凝神感知跪在地上的青峰，对方体内依旧是一片死寂，空空如也，没有任何灵力波动的迹象，与七年前毫无二致。
那刚才的异动...或许真的是法器偶然出了差错？毕竟探查绝脉本就是对法器的一种无用损耗。
国师绝不敢相信、也无法理解那源于生命最本源层次的、被层层封印的禁忌力量的细微泄露。那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他定了定神，强行压下心中的惊疑，转身躬身回禀，声音恢复了沉痛和肯定：“回禀王上，测灵玉尺并无异常（他隐瞒了裂痕之事）。九皇子殿内...灵脉依旧彻底闭塞，气海死寂，无法留存丝毫灵气。确为...天生绝脉，无疑。”
他最终还是给出了和七年前一样的结论。那短暂的异动，被他归咎于意外。
大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唏嘘和放松的出气声。果然如此...刚才是看花眼了吧。
寗战天身体重新靠回龙椅，那股无形的压力似乎松懈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冷漠和失望。
“如此...你可听清了？也看清了？”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青峰身上，“天生绝脉，无法修炼。在这深宫，在这北凉，你注定只是一个废物，一个累赘，一个提醒我等天道无常的反面例证。”
字字诛心。
青峰缓缓睁开了眼睛。刚才玉尺的异动和国师的震惊，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体内的秘密要暴露了！但幸好，那波动太微弱，太诡异，超出了常理认知，反而被当成了意外。
此刻，听着父亲冰冷入骨的话语，他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幻想也彻底破灭。
他再次俯下身，额头触及冰冷光滑的金砖，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儿臣...听清了。儿臣...明白。”
只是那伏地的身躯，显得愈发单薄，仿佛随时会被这大殿的威严和冷漠压垮。
“既己明白，日后便安分守己，待在兰芷殿，少生事端，莫要再徒惹笑柄。”寗战天挥了挥手，语气中充满了厌倦，“退下吧。”
“儿臣...遵旨。”青峰叩首，然后缓缓站起身。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那御座上的父亲一眼，也没有看两旁神色各异的百官和兄弟。
他转身，一步一步，向着殿外走去。背影挺首，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苍凉。
阳光从殿门外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入那金碧辉煌却又冰冷无比的大殿深处。
御前受辱，绝脉定性。
他的命运，似乎在这一刻，被彻底钉死。
然而，无人看到，在他低垂的眼帘下，那深不见底的瞳孔最深处，一丝极淡极淡的、混沌色的光芒，如同倔强的火星，一闪而逝。
绝脉？还是...未被认知的禁忌之脉？
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还！
少年一步步走出金銮殿，走向那阳光之下，却仿佛一步步踏入了更深的阴影之中。
殿内，寗战天目光幽深地看着儿子消失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扶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子寗弘撇了撇嘴，觉得无趣。
三皇子寗元极则微微眯起了眼睛，方才体内天魔之力那瞬间的异样悸动，让他对这位“废物”九弟，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警惕和...探究欲。
金銮殿的插曲很快过去，朝会继续商讨国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国师，时不时会下意识地一下测灵玉尺上那道细微的裂痕，眉头紧锁，心中那一点疑虑，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层层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而那涟漪的中心，此刻正行走在漫长的宫道上，面无表情地承受着西面八方愈发肆无忌惮的指点和嘲笑。
他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只剩下脚下冰冷的石板路，和前方那条望不到尽头的、名为“弃子”的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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