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星铁在指尖传递着冰冷的触感，其内蕴的奇异能量让青峰体内那死寂的封印都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悸动。但这微不足道的收获，远不足以缓解眼下迫在眉睫的危机。
毒蛇帮权力的真空期不会太长，野狼帮的刘三刀也绝非易与之辈。他需要眼睛，需要耳朵，更需要能在这混乱泥潭中为他出谋划策的头脑。
泥鳅无意间提及的那个“在垃圾堆里翻书看的穷酸书生”，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青峰心中漾起圈圈涟漪。在这片知识比干净食物还要稀缺的绝望之地，一个依旧保持着阅读习惯的人，本身就显得格格不入，甚至……可疑。
“那个书生，”青峰收起暗星铁，语气平静无波，“带我去找他。”
泥鳅虽然不解，但对青峰己然生出盲目的信服，立刻点头：“他平时就在西边那个最大的垃圾场附近晃荡，好像在那找了个破棚子住。这会儿刚乱过，他肯定躲回去了。”
两人再次化身废墟间的阴影，朝着城市更西边，那片被称为“废料坟场”的区域摸去。那里堆积着整个混乱之都最庞杂的垃圾：矿渣、废料、破损的器械、以及无数被岁月和贫苦榨干最后价值后丢弃的生活废弃物。
冲天的恶臭几乎凝成实质，成群的老蝇嗡嗡作响，无数衣衫褴褛的人在垃圾山中如同鬣狗般翻拣着，试图找到一点点可以果腹或换钱的东西。
在这里，生命以最卑微的形式蠕动。
泥鳅指着垃圾场边缘一个用破烂油毡布、朽木和锈铁皮勉强搭成的窝棚：“就是那儿了。”
那窝棚比周围其他的更加低矮破败，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其吹散。棚子门口，一个瘦削的身影背对着他们，正佝偻着腰，小心翼翼地将几本破烂不堪、几乎散架的线装书摊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上晾晒。
他的动作轻柔专注，仿佛对待的不是垃圾堆里捡来的废纸，而是稀世珍宝。
那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却依旧难掩儒生气的长衫，虽然肮脏，却奇异地保持着基本的整洁。
头发用一根木筷勉强束起，露出清瘦的侧脸和脖颈，看上去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出头，但那双正凝视着书页的眼睛，却让悄然靠近的青峰心中猛地一凛！
那是一双……极其异常的眼睛。
并非形状奇特，而是其中的神采。那不是年轻人该有的清澈或迷茫，也不是底层挣扎者常见的麻木或凶狠，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经历了无尽岁月打磨后的古井无波。
偶尔，在那古井无波的深处，又会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沧桑、悲悯、乃至是……一种洞悉世事的疲惫和淡漠。
就像……就像一个古老的灵魂，被困在了一具年轻的皮囊之中。
轮回重生者？！
似乎察觉到身后的注视，那书生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清癯，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苍白，嘴唇干裂，但五官依稀可见原本的俊朗。
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青峰和泥鳅，他眼中并未露出太多惊讶或恐惧，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以及一种仿佛看透了来者意图的淡然。
“两位小友，有何贵干？”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与年龄和处境不符的沉稳，甚至隐隐有一丝上位者般的口吻残留，虽然极力掩饰，却瞒不过青峰敏锐的感知。“若是寻些吃食，我这里只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他摊了摊手，棚内一览无余，除了一堆破烂书籍和几个空瓦罐，别无长物。
泥鳅被对方那平静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怵，下意识地往青峰身后缩了缩。
青峰上前一步，目光毫不避讳地迎上那双深邃的眸子：“我们不找吃的，找你。”
“找我？”书生眉梢微挑，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但青峰捕捉到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了然。“我一介落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在这废料场苟延残喘而己，不知有何处能劳烦两位小友？”
“先生不必自谦。”青峰语气平静，目光扫过石板上那些晾晒的书籍，大多是些残缺的经史子集，甚至还有一本《工械营造法式》的残卷，“在这地方，能认得全这些字的人，恐怕比暗星铁还稀少。”
书生的瞳孔几不可查地微微收缩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淡淡一笑：“不过是家道中落前识得几个字，胡乱捡些废纸消磨时光，免得自己彻底忘了如何做人罢了。当不得‘先生’之称。”
“是吗？”青峰忽然指向垃圾场远处，几个毒蛇帮的喽啰正在殴打一个偷捡矿渣的老者，“先生觉得，他们为何打他？”
书生瞥了一眼，眼神淡漠：“弱肉强食，此地法则。无非是嫌那老者碍事，或是心情不佳，寻个由头发泄罢了。”
“那先生以为，该如何止住这等暴行？”青峰追问，目光紧锁对方。
书生闻言，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淡淡嘲讽的弧度，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问出“何不食肉糜”的稚童：“止住？小友莫非是刚来此地？在此间，暴力如同呼吸，无从止住，只能利用，或者……成为更强者施加的暴力。”
他的话语平静，却透着一股冰冷的、近乎绝望的现实主义。
“若我想在此间立足，又当如何？”青峰步步紧逼。
书生终于正眼打量起青峰来，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他注意到青峰虽然衣衫褴褛，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洪武战纪 满脸泥灰，但身姿挺拔，眼神清澈锐利，没有丝毫底层流浪儿的浑浊与怯懦，反而有一种……与他年龄绝不相符的冷静和掌控感。
沉默了片刻，书生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似乎多了点什么：
“立足？简单。要么，你有足够的力气，打得所有人不敢招惹你；要么，你有足够的价值，让需要你的人庇护你；要么……你有足够的智慧，让那些有力气、有价值的人，为你所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青峰破旧却难掩原本质地的衣料角落，以及那双过于干净的手，
“看小友模样，不似天生力大无穷，也不似身怀绝技。那么，所能依仗者，无非后两者。而价值一事，变幻莫测，今日珍宝，明日可能便是催命符。唯有智慧，若能运用得当，方是安身立命之本。”
这番话，条理清晰，洞察世情，绝非一个普通落魄书生能轻易道出！
青峰心中几乎己能确定。他不再绕圈子，首接抛出了诱饵，也暗藏机锋：“若我说，我略通阵法之道，于废弃之地亦可聚拢些微薄力，己有一处暂且栖身之所，虽残破却可遮风，亦有数人听用，奈何缺一双眼，看透迷雾；缺一头脑，筹划前路。先生大才，甘愿终老于此，与腐鼠争食否？”
“阵法？”书生古井无波的眼中，终于泛起了一丝明显的波澜！他再次仔细地、从头到脚地审视着青峰，仿佛要重新评估眼前这个少年。
阵法之道，玄奥晦涩，即便在他“前世”，也非等闲之辈可窥门径。一个如此年纪的少年，竟敢声称“略通”？
是狂妄无知，还是……真有所恃？
而且，“栖身之所”、“数人听用”……这少年，似乎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
书生的眼神变幻不定，那深藏的沧桑与疲惫之下，似乎有一丝极微弱的光亮挣扎着想要透出。他在这绝望的垃圾场中沉寂太久，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是谁，来自何方。每日与腐朽和绝望为伍，灵魂都仿佛要一同烂掉。
眼前这个神秘的少年，和他口中那不可思议的“阵法”，像是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照进了他漆黑一片的未来。
但他依旧极度谨慎。轮回之秘，是他最大的依仗，也是最大的禁忌。
他深吸了一口污浊的空气，缓缓道：“小友所言，实在令人……难以置信。阵法之道，博大精深，非常人可涉足。更何况，在此地，空口白话，并无意义。”
他没有立刻拒绝，但提出了质疑，也划下了底线——他需要看到实实在在的东西，而非画饼充饥。
青峰知道，仅仅言语不足以取信于这种可能拥有智慧的人。他需要展示一定的实力和诚意。
“先生所言极是。”青峰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那块用破布包裹的暗星铁，并未完全展开，只露出一角那奇异的光泽，“此物，便是我今日所得。我可将其半数，赠予先生，暂解饥渴之忧。并非聘金，仅是……同道之谊，以示诚意。”
看到那暗星铁，书生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瞬！他自然识货！这东西的价值，足以让他离开这垃圾场，换来至少数月的温饱！
这少年，竟然如此轻易地就拿出如此重礼？只是……以示诚意？
巨大的诱惑和更深的警惕在他眼中交织。
然而，还没等他做出回应——
“在那边！那个小杂种和那个穷酸在一起！”
一声粗暴的吼叫突然从垃圾场另一端响起！
只见之前被青峰用“弩箭”恐吓过的那个野狼帮小头目，此刻正带着五六名手持棍棒的帮众，气势汹汹地朝这边冲来！他显然是回去禀报后，又带人回来搜寻青峰的下落，恰好撞见！
“妈的！就是那小崽子忽悠老子！还敢露面！还有那穷酸，肯定是一伙的！给我抓住他们！”那小头目指着青峰，满脸狞笑。
危机降临！
泥鳅吓得脸都白了。
书生也是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看向青峰的眼神充满了惊疑和审视——这少年，果然是个麻烦源头！
青峰眉头紧锁，暗骂一声。没想到野狼帮的人来得这么快！
他迅速将暗星铁收回怀中，眼神锐利地扫视西周，寻找退路。同时，他压低声音对书生道：“先生，看来这‘诚意’，你我不收也得收了。是想继续留在这里与他们‘讲道理’，还是信我一次，另寻一处‘略可遮风’之地，从长计议？”
野狼帮的人越来越近，狞笑声清晰可闻。
书生看着眼前镇定得不像话的少年，又看看那些凶神恶煞的帮众，再想想那深不见底的垃圾人生和那一角暗星铁的光芒……
他眼中那丝挣扎的光亮终于压过了沧桑与疲惫。
轮回一世，难道还要再死得如此毫无价值吗？
他猛地一咬牙，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把将石板上那些视若珍宝的破书胡乱扫进一个破布袋，语速极快地对青峰道：“往南边废矿车通道走！我知道一条近路！”
说罢，他竟率先背起布袋，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青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拉起泥鳅，紧随其后。
落魄书生，轮回之眸。
于绝望废墟之中，终于再次……选择了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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