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多雨的春季，难得有这么好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进来，在七弦琴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有几粒落在琴尾的焦痕上——是那夜雷雨时被闪电劈中的痕迹。
萧煜端坐在琴案前，银色面具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宫弦，清越的琴音在静谧的室内流淌，惊起了窗外梨树上的一对黄鹂。
"先、先生..."苏瑾瑜的声音细若蚊吟，她低着头，淡青色襦裙的袖口己经被自己绞出了褶皱，"我...我又弹错了。"
从那夜之后苏瑾瑜一个庶女便也有了可以学琴的机会，她不晓得萧煜是不是为了将她在身边好控制，也不晓得萧煜怎样说服了父亲苏相，父亲竟破天荒的让她来学琴。
苏瑾瑜低着头，不敢看苏煜的脸，更不敢去猜测萧煜的用意，只是今日的萧煜才像府里人口中那个君子如水的教书先生，和那夜里那个修罗一般男人判若两人。
萧煜抬眼看去，少女跪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素银簪子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耳边，随着她不安的呼吸轻轻晃动。
阳光透过她薄薄的耳廓，映出淡粉色的血管，像极了上好的羊脂玉里沁着的胭脂色。
"无妨。"他声音平静，指尖在琴弦上一拂，方才她弹错的那段旋律便流畅地倾泻而出，"再试一次。"
苏瑾瑜深吸一口气，纤细的手指重新搭上琴弦。
她今日特意修剪了指甲，指尖还残留着淡淡的凤仙花汁颜色。
可刚弹到《阳关三叠》的第三叠，她的食指又不小心勾到了羽弦，发出刺耳的杂音。
"对不起！"她急得眼眶发红，一颗泪珠要落不落地悬在睫毛上。
昨日被嫡姐用茶盏砸中的左手腕还肿着，此刻隐隐作痛。
萧煜忽然起身，玄色衣袍带起一阵清冽的檀香。
他走到苏瑾瑜身后，俯身时几缕黑发从肩头滑落，拂过她的耳畔。
"放松。"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清晨特有的低哑，"手腕太僵了。"
微凉的大手覆上她的手背，苏瑾瑜顿时浑身一颤。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执剑留下的痕迹。萧煜带着她的手指在琴弦上滑动，指甲偶尔擦过琴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这里，"他的拇指轻轻按在她的虎口处，"要留三分力。"
苏瑾瑜只觉得手背发烫，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腔。
她闻到了萧煜身上特有的气息——像是雪后的青松，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这让她想起那夜在柴房见到的那具尸体，和那封烧焦的密信...
"专心。"耳畔的声音突然冷了几分。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瓷器碎裂的声音格外刺耳，接着是苏明珠尖利的嗓音："那个贱人呢？又躲到哪里去了？给我搜！每个院子都不许放过！"
苏瑾瑜浑身一颤，手指不小心按在了弦轴上。她下意识要站起来，却被萧煜按住了肩膀。
"先、先生..."她声音发抖，"我得...…"
"别动。"萧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这是我的院子。"
院门被粗暴地踹开时，萧煜刚好带着她弹完最后一个音。
苏明珠带着西个丫鬟气势汹汹地闯进来，鎏金步摇在阳光下晃得刺眼。
"原来躲在这里！"苏明珠冷笑，目光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停留了一瞬，"怎么，以为躲到先生这里就没事了？"
萧煜缓缓首起身，阳光在他银色面具上投下诡异的光影。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寒潭般的眼睛看着来人。
苏明珠突然打了个寒颤。这位教书先生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此刻却让她想起父亲书房里挂着的那幅夜叉图——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杀机。
"这里是授课之所。"萧煜的声音比往常更冷，"闲人免进。"
"先生，"苏明珠强撑着气势，指甲掐进了掌心，"我是来寻我这个不懂事的妹妹的。她昨日打碎了母亲最爱的越窑花瓶，今日又..."
"我说，"萧煜突然向前一步，袖中滑出一柄乌木戒尺，"出去。"
戒尺"啪"地敲在琴案上，惊得苏明珠倒退两步。她还想说什么，却在看到萧煜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时，所有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我们走！"苏明珠拽着丫鬟们仓皇退出，临走时还不忘狠狠瞪了苏瑾瑜一眼。
院门重新关上后，苏瑾瑜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
她刚要道谢，却见萧煜己经回到琴案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继..."他突然顿住，目光落在她的左腕上。
苏瑾瑜慌忙用袖子遮住那片淤青，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萧煜的手指轻轻抚过伤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苏明珠？"他声音里带着危险的意味。
苏瑾瑜轻轻点头，随即又急忙摇头："是、是我不小心..."
萧煜突然松开手，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涂上。"他简短地说，"明日淤青会消。"
阳光依旧温暖，琴音重新响起。这一次，当苏瑾瑜的手指落在弦上时，萧煜的手没有覆上来。
但奇怪的是，她竟然一个音都没错，流畅地弹完了整首《阳关三叠》。
最后一个音余韵未消，窗外突然传来三声鹧鸪叫——短、长、短，像是某种暗号。
萧煜的眼神立刻变了，他起身走到窗前，手指在窗棂上轻叩两下作为回应。
"今日就到这里。"他头也不回地说，"明日同一时辰。"
苏瑾瑜行礼告退时，余光瞥见窗外槐树上闪过一道黑影，像是一只过大的乌鸦。
她低头快步离开，却在转角处听见琴室里传来"铮"的一声异响——像是琴弦断裂的声音，却又带着几分金铁交鸣的锐利。
回到自己偏僻的小院后，苏瑾瑜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青瓷小瓶，里面是淡绿色的药膏，闻起来有薄荷和当归的味道。
涂在手腕上时，她突然想起萧煜手指的温度，脸上一阵发烫。
窗外，夕阳己经西沉。苏瑾瑜没有点灯，在昏暗的光线中，她取下颈间从不离身的玉锁。
这是她唯一的珍宝，据说是生母留给她的。玉锁背面有一个小小的凹槽，像是原本应该镶嵌着什么。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琴室里的萧煜正对着烛光端详一块碎玉——那玉的边缘曲线，与她玉锁上的凹槽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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