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一一，外头有人找你。”
后座的陈之曦推了一下朱一一的胳膊，指着窗外示意。
走廊的窗口，一张熟悉的脸庞正对着朱一一的方向在微笑。
这是柳悠然。
“一一，这是你奶奶让我给你带的生活费，一共二百五十元，你数数……”
柳悠然把一卷钱递给朱一一。
柳悠然家是朱家村的外来户。听说早年她太爷爷好赌，有一回手气太臭，赌瘾上头，就把她太奶奶和爷爷一起输掉了。
日后，她太奶奶做了赢家的妻子，她爷爷也做了赢家的儿子，这个赢家正是朱家村的朱太爷。
等她太奶奶再生下几个同母异父的孩子，她太奶奶母子就算在朱家村立足了。
所以说，朱家村里才住了一房姓柳的人家。
“然然，钱数是对的，谢谢你！”
朱一一把生活费装进口袋，又问，“最近村里没出什么事吧？”
柳悠然:“我们村倒是风平浪静的，没出什么幺蛾子，出事的是隔壁村的张影，你那个闺蜜。”
朱一一困惑道:“影子出了事?”
柳悠然:“你还没听到消息?她堕胎大出血，人没了啊!”
“你说什么?!”朱一一全身猛然一震。
柳悠然:“张影上个月去小诊所堕胎，途中大出血，等送到大医院人就没了。听说那男的还是我们学校二年级的学生，那人你认识吗？”
朱一一:“大出血?人没了?”
朱一一被骇住了，眼睛怔怔地盯着柳悠然。
柳悠然:“这种事我不可能骗你，村里边最近家家都在讨论这个。”
柳悠然看了眼手腕上的电子表，又同朱一一说，“你北京那些照片我都带给你爷爷奶奶了，他们说马上放暑假了，让你别再去同学家里玩，首接回去，你爸妈可能下个月会回来一趟。”
“时间来不及了，我先走了哇~”
柳悠然来不及等朱一一反应，挥了挥手急急地走了。
过一小会，晚自习铃声也响了起来。
朱一一跟张影，算不上真正的闺蜜，但两个人从小认识，从幼儿园到高中，一首都在同一所学校念书，所以，两个人的关系比普通朋友又更好一些。
相对于朱一一，张影从小要更懂事一些。
洗衣、做饭，放羊、砍柴、喂猪、搬玉米、插禾……没有张影不会干的活。
还记得念小学时，每天经过十几公里山路的跋涉，到校门口了大家的头发全都乱糟糟的，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愿意停下来整理。
只小小的张影，从路旁的沟渠里取点水，把头发一根根理顺，抹平整，再整整齐齐地扎好。
数年如一日，从不曾间断过。
到了初中，朱一一偶尔得一些稿费，心里高兴，会常买一些廉价的糖粒子，发给身边的朋友们吃吃。
每一次，张影都只浅浅地吃掉一或两颗，其他全放口袋里收起来。
问她为何?
她说，她想留下来，等周五了再带回家给爸爸妈妈姐姐妹妹们也尝一下。
她说，她们家很少很少很少有机会吃到糖果。
看着她缝补了无数次的袜子，刺眼地悬挂在宿舍的晾晒绳上，一晃一晃。
朱一一一次又一次地沉默。
就这样爱美又善良的一个小女生，现在突然有人站在你的面前告诉你，她不在了，死了，被埋掉了。
心底的冲击能有多强烈?
第二日，天亦晴，做完课间操，朱一一双手插兜百无聊赖往教学楼走去。
浅浅的拐弯处，那张小小的黑板上，又赫然写上了:197班朱一一，挂号信一封。
“哇~”
朱一一内心的欢乐一下爆炸开来，近日的阴霾顷刻间全被一扫而光。
她不自觉眉开眼笑地小声哼着:
我爱你
爱着你
就像老鼠爱大米
不管有多少风雨
我都会依然陪着你
我想你
想着你
不管有多么的苦
只要能让你开心我什么都愿意
……
近来，这歌很流行，大街小巷皆有人在哼唱。
朱一一只听了几遍，并没特意去学，慢慢竟也会了。
熟悉的信封，熟悉的字体，还是那种熟悉的感觉。
“一一，我最近害了一场感冒，咳嗽流鼻涕许久，高烧时甚至达到了40度。”
“宿舍楼下的蔷薇，爬满了整面围墙。粉紫色的花骨朵层层叠叠，开得正盛。熙熙攘攘的蜜蜂，翩翩起舞的蝴蝶，它们都爱。”
“若是你在，我猜，你也一定喜欢。”
“一一，你会打水漂吗？我年少时，曾常去水库，捡轻薄的石片，一块块贴着水面打出去，打出一圈圈漂亮的涟漪。”
“我爱听许巍的歌，尤其是那首《蓝莲花》，以及《像风一样自由》。”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当你低头的瞬间，才发觉脚下的路。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盛开着永不凋零……”
“年少时，总想要离开。去哪里，没有目的地。总以为最好的都在别处。”
“我也很想家，但是我不可回来。我有我存在的使命，我不能做叫别人伤心的事情。”
“一一，外边的世界很大，很大，比我们所能想象的还要庞大。”
“我爱看你写的文章，干干净净的，像溪水从青石上流过，清冽，有回甜。”
……
朱一一细细看一遍，小心折起来，塞回信封。
听课的间隙，偶尔想到信中的某一句，细细揣摩，又痴痴地傻笑。
吃了中午饭，趁着午休时间，朱一一再一次把信拿出来。
翻来覆去、偷偷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数学课上，老师指名叫同学回答问题。“朱一一。”“朱一一。”“朱一一。”老师连叫三遍，她方才惊觉。
她没有听课，题自然回答不出来。
“同学们，上课要专心点听讲哦!”老师眼睛看着朱一一，话却好像是在跟全班同学说。
朱一一低垂着头，脸红得像胀血的猪肝。
接下来，认认真真地听课，老老实实做笔记，再不敢三心二意开小差了。
若是再被任课老师警告，班主任估计得单独找她谈话了。
“朱一一，你那道题会了吗？”
下课了，后座的陈之曦用圆珠笔戳了一下她的后背。
“不太会，我刚刚有点走神了。”朱一一坦然说。
“我给你讲解一下吧，其实不难，你仔细听一遍就懂了。”
陈之曦翻开数学书，拿出草稿纸，把新学的公式列出来，开始一点点给朱一一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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