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头发怎么绑起来了？”弟弟朱博锦问。
夕阳西下，姐弟俩坐在屋檐下的短凳上，一起搓箩筐里的大玉米。
天气越来越冷，很快就要有霜冻，堆积在堂屋里的大堆玉米棒子，他们须得尽快把玉米芯脱出来。
若是玉米受了潮，长了霉，那后果简首不敢想象。
“头发留长了，那不就得绑起来！”
朱一一手指翻飞，金黄的玉米粒不断从手中滑落。
“我是说你怎么突然要留长头发了？”
朱博锦把装玉米芯的簸箕抱起来，搬到柴房里一一倒掉。
“妈妈让我留的，说留长头发才有女孩样。”
朱一一头也不抬，干得正起劲。
以前念小学的时候，他们小孩子也常帮别人家搓玉米粒。那时没有机器，全靠人工。
种得多的人家日搓夜搓还是干不完，就出价悬赏：搓完一个玉米可得一分钱。
大家都想得零花钱，便天天去。这活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纯靠手掌上的力气。半大的孩子，一天也可赚个一块多。
不过手掌上长水泡那也是常有的事，小孩子毕竟皮肉嫩薄。
“你绑起来还挺好看，很清爽。”朱博锦评价。
“嗯，我同学也这么说，不过就是洗头发比较麻烦。”朱一一不自觉摸了一下头上的马尾。
“我们班很多女同学的头上都有长虱子，我常见她们挠。”朱博锦看了一眼姐姐说，“你得小心别感染！”
“那个我知道，不过我们高中女同学的头发上都没有长，大家都爱卫生。”
朱一一对这个倒不担心。
“柳悠然的爸爸在煤窑井下出事了，你知道吗？”朱博锦冷不然问了一句。
“什么？啥时候的事？！”
朱一一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有半个多月了吧，现在人都埋土里去了。”朱博锦说。
难怪这次回家都没有在路上见到柳悠然，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那煤矿老板给他们赔了多少钱？”
震惊过后，朱一一想到了这个问题。
“听说是20多万。”朱博锦说完，又顺口问刚出屋准备去池塘打水喂牛的爷爷，“是20万吗爷爷？”
“是28万多，他们有一个固定算法，按那个算出来的。”
爷爷吐出一口白烟，又摇头道，“可惜才37岁！”
玉米粒搓不下去了，朱一一盯着虚空，发了好一会儿呆。
她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妈妈坚决不让爸爸去下煤窑。
那煤窑就是一张吃人不吐骨头的血盆大嘴。
所以他们宁愿年年背井离乡。
第二日，是个没有太阳的阴天。
朱一一和弟弟朱博锦一起，拎了一箱桔子罐头，准备去看看柳悠然母子三人。
路有些远，罐头比较沉，两个人走一程就换一次手。
柳家门口的大柱子上，还仍旧贴着白底黑字的丧事联。
爆竹燃烧过后的红色纸皮，在屋子的西周也还能零碎看到些许。
堂屋敞开着大门，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悠然?田宇?柳婶?你们在家吗？”
朱一一朝里屋大声喊了几句。
“谁呀？”
柳婶推开里屋的木门，朝外边张望。
“柳婶，是我们，朱一一和朱博锦。”姐弟俩赶紧走了过去。
“快进来屋里坐!”
柳婶穿着的朱红色外套上，粘着斑斑点点的油印子。一头长及后腰的发丝，宛若粘了一层蛛网，毛毛躁躁。
“来玩就好了，还拎什么东西呀？一会在这吃了午饭再走哇!”柳婶招呼他们随便坐。
朱一一把手里的罐头挨着墙根放下，坐下后随即问:“柳婶，悠然他们姐弟俩呢？”
“俩孩子去山坳那边放牛羊了，七点多出门的，应该快回来了。这样，你们坐，我去喊一嗓子!”
柳婶从卧房拿出来一小篓新鲜蜜橘，又抓一大把煮熟后再晒干的花生，一并摆放到桌面上喊他们姐弟俩吃。
“悠……然!田……宇!”
柳婶的声音浑厚明亮，穿透力极强。
对座的山坳处，传返一阵阵回声，“悠.....然！田......宇！”，一来一去，显得很是热闹。
朱一一姐弟俩在屋子里根本坐不住，仿佛哪哪都有柳爸爸的身影。
听村里长辈们说，柳爸爸的身体被挖出来时，基本是西分五裂了。
尤其是那一张脸，五官少了三处。
两孩子委实心底有些畏惧。
“柳婶，不用喊了，我看到了田宇他们，己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朱博锦眼力极好，远远的一颗芝麻大小，竟也能辨得清本来面貌。
“一一，一会悠然回来，还请你帮我劝劝她。她说她不要念书了，她要同她小姑去广东进厂，说是要赚钱回家养活我和她弟弟。”
柳婶背过身，撩起衣襟偷偷擦了一下眼眶。
“好的柳婶，一会我试试。”朱一一一口答应。
既然有赔偿款，就算只放进银行存定期，那些利息应该也够他们姐弟俩的学费了吧？
如果不够，那就先动用一部分赔偿款，至少等高中毕业了。
朱一一觉得，有了高中毕业证，也许找工作的范围可以稍微宽广一些。
“一一，博锦，你们怎么来了？”柳悠然一边洗手一边看着姐弟俩问。
柳悠然的弟弟柳田宇这时候还在院子里关押牛羊，尚不得闲说家常。
“悠然，没什么事，我们姐弟俩只是单纯想来看看你们，大半年没来你家玩了。”
朱一一目光坦然地看着柳悠然。
她知道柳悠然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心。
“咱们屋里坐下说话，外边怪冷的。”柳悠然率先带他们往屋里走去。
“一一，我准备辍学了！”
柳悠然抬头看了一眼她妈，然后声色如常地说。
“悠然，你怎么不先拿了毕业证再去打工？毕竟拿毕业证只需一年半的时间了！”朱一一劝道。
“高中毕业证没什么用，我问过好几个进厂的，他们说底薪是一样的。”
柳悠然给嘴里放了一瓣橘子肉，慢慢咀嚼。
“你只想去进厂吗？我听说做销售赚得更多。”朱一一继续劝。
“我口才不好，估计做不了销售。还是进厂吧，干几年要是能升个流水线上的组长之类的，那就满意了。”
柳悠然好像很清楚目前自己的处境，以及他们一家人最需要的是什么。
朱一一沉默了，她实在不太会劝人。
“那，这学期呢？学费都交过了。”半晌朱一一再问。
“不去了，家里一大堆事，我妈和我弟两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柳悠然剥了一颗熟花生扔进嘴里，又说：“到时学校的铺盖还得麻烦你帮我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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