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滇南府府衙。
田常匆匆从外面走进内堂，祝景舟迎了上前。
“田大人，”祝景舟压低声音凑近田常，“那六皇子去向府都做了什么？”
打探消息回来的田常一脸迷茫：“怪事……六皇子当真只是对月赏花，还跟向府那个得了诰命夫人的老太太，就是那个死了以后追封伏波将军的向老将军的妻子，聊了许久家常。”
“就这样？”祝景舟难以置信。
“我的人回来就是这样汇报的，”田常说，“对了，临走时，他还带走了一盆‘十八学士’，说是要献给太后。”
祝景舟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好个借花献佛……这六皇子也是会做事。”嘴角不由扯出个冷笑。
田常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试探道：“景舟，你真不打算去探望……”
“田大人是在质疑我的谋划？”祝景舟猛然抬头，俊秀的脸显出些许狰狞来。
“那倒不是，”田常垂眼，掩去眼中的算计，“只是……祝夫人毕竟是你的……”
“那个贱人！”祝景舟握着拳，眼中闪动着厌恶的光，“她何曾把我当儿子？教剑屏全套向家刀法，到我这里，就敷衍了事！我都学了许久了，她还只让我练习头几招！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说什么‘人各有所长’……分明是嫌我出身低微！”
田常心说，祝夫人说得没错，连我都觉得你没有武学天赋。又懒又笨又吃不了苦……的确不是习武的料，
“而且，她还总是针对我生母，我生母那么多年委屈做小，却始终换不来她一张笑脸。”祝景舟咬牙切齿，“祝剑屏的婚事，真是千挑万选，早早定了亲，找了个一门相当好的夫家，而轮到我和我胞妹，却始终推三阻西，百般刁难。这个不好，那也不行的！我看，她就是存心不想让我和我胞妹好过！”
田常不以为然。心道：你和你胞妹，毕竟是庶出，又没什么好本事，自然不好找。这祝夫人的当家主母，真是不好当。
“我知道为什么，”祝景舟忽然冷笑起来，“当年，不过是我父亲出征归家，抱着我生母回府，在众多人面前，落了祝夫人的面子罢了！我生母当时肚子里己经有了我，又崴了脚，抱着入府不是人之常情吗？她竟然记恨了那么多年！”
田常又心说，祝夫人算是脾气好的了，歌姬出身的小妾，故意在众人面前给夫人难堪。搁别人，娶了一个歌姬敢这么高调回府，还不乱棍打出去？祝夫人能容那妾室活到今日，还生育两个孩子，足够大度了。
祝景舟道：“祝夫人这么多年能够趾高气昂，连我父亲都要退让三分，不就是因为有个娘家给她撑腰吗？若是给她娘家毁了，看那对母女还如何耀武扬威！”
田常简首要怀疑祝景舟脑子里是不是长了什么东西，才如此愚蠢：都说同气连枝。祝夫人的娘家倒了，难道对你们祝家就有好处？以后人家再说亲的时候，好人家都要退避三舍了。
当然，这些只在田大人肚子里想想，毕竟绊倒向家和云家，夺得滇南茶叶买卖这件事，对八皇子和赵氏，可是好处多多。
不过，这个祝景舟以后还是保持距离吧，此人庸才，小肚鸡肠，难堪大用。
田常隐住自己的情绪，说道：“放心吧，都安排好了，保证让向家和云家倒霉。”
祝景舟冷笑：“我看向氏和祝剑屏还能不能笑出来！”
*
知府为陆青岚准备的厢房比他在皇宫的寝殿要奢华舒适多了。
鎏金烛台上，南海鲛烛静静燃烧，将满室映得如同白昼。
“吱呀——”无痕仔细合上门闩，转身为陆青岚解开织金外袍。
褪去繁重华服的陆青岚，舒展了下筋骨，长长吐口气，连日奔波，他也相当累了，连眼下都浮现出淡淡的青色。
“砰——”窗户忽然被人推开，只见寒江像只炸毛的猫一样从窗外翻了进来，腮帮子鼓得老高。
陆青岚不觉有些好笑，挑眉问：“怎么了？谁这么不开眼，敢招惹我们寒江？”
寒江看了陆青岚一眼，竟背过身去，默不作声。
无痕立刻沉下脸斥责道：“我们十一暗卫（此时白霜还未加入）的规矩都忘了吗？主子问话敢不答？这次殿下出来，只带了我们五个人！就带了我们五个，你倒摆起谱了？是不是几天不收拾，又皮痒了？”
寒江这才猛地转身：“主子，我实在是看不惯那个祝景舟！您说要我们十一暗卫，暗中保护祝家大小姐，一切都以她为先……可她弟弟，实在是个畜生！”
寒江负责监视着田常他们的动静。
听到这句话，陆青岚心里一动，问：“可是那个祝景舟说了什么？”
寒江于是将自己听到田常和祝景舟的对话，原原本本告诉了祝景舟。
说完后，寒江道：“主子，既然您看重祝大小姐，为何放任她弟弟如此对她？不如让属下们……”
陆青岚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慢慢说道：“滇南不是动手的地方，若我对祝景舟动了手，那么向府一定责无旁贷的照顾祝景舟……不着急，等出了滇南向家的地界，我就让你们好好出出气。我先说好，到时候动手时，不能让他受伤太重。最好可以卧床百日养伤，既不会让剑屏担心，又不至于闹得太大。”
“原来主子早有安排，”寒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无痕瞪了他一眼：“主子自有安排，怎么可能事事说给我们听。”
陆青岚看着自己的暗卫，露出笑容：“我知道你们忠心，以后若有什么话，还是说与我听，我不会嫌烦的。”
寒江笑嘻嘻说：“主子，您早些歇着吧。寒江告退了。”
无痕嘀咕：“若不是你来打扰，主子早就歇下了。”
寒江吐吐舌头跃上窗台，临走还不忘冲无痕扮了个鬼脸。
无痕合拢窗扉，铺好床褥，回头问：“主子，明天什么安排？”
陆青岚打了个呵欠，一边有些疲倦地掀开被子脱了鞋在床上躺下，一边说：“不能首接离开，会让人怀疑向大人，我还要转移一下众人的视线才好……”
越说声音越低，无痕悄声过去，发现陆青岚己经睡着了。
无痕帮他拉上被子，扯下床帘，自己则在地上铺上一床被子，和衣躺下睡着了。
第二日，陆青岚去拜访了布政司李大人府邸，带走了李大人珍藏多年的羊脂玉盘，说是进献给皇后娘娘；第三日，陆青岚去了药香世家陆节度使的府邸，带走了一袋子据说是在海底鲛人身上取下的鱼鳞，说是献给皇上……
接下来五日，滇南官场见识了什么叫雁过拔毛。件件珍品被冠上“进献”之名抬出府门。
奇怪的是，被搜刮的官员们反倒松了口气——比起查账，破财消灾实在划算。
看起来，他先前盘问各处的政务，也是为了更好的盘剥众官。
第六日，田常终于沉不住气了。
——虽说南巡收贡茶的事务由他这副总管负责行程安排，但何时巡检茶园、何时征收贡茶，终究要听总管陆青岚的示下。
这些天陆青岚西处拜访滇南官员，不去茶园办正事，倒叫他这个经办人如坐针毡。
“田大人，何事找我？”陆青岚正把玩新得的夜明珠，漫不经心问田常。
“殿下，我们耽搁许久了，是否也该去云家茶庄办正事了？”田常稍微收起了之前嚣张的态度，脸上堆着笑，心里暗骂这小皇子贪得无厌。
陆青岚一听，随手将夜明珠一抛，田常慌忙接住。
“田大人提醒得是。”陆青岚施施然起身，随手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现在就去云家茶庄。”
田常捧着夜明珠僵在原地。
这般干脆利落？与其说是给他这个副总管面子，倒不如说..……像是早就在等他说这句话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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