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破的消息传到京城时，御书房的烛火正映着延礼鬓角新添的白发。他捏着军报的手微微颤抖，指腹将粮仓尽毁西个字洇出了墨痕。
“传旨，”延礼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让林肃即刻从江南撤军，秦岳带飞骑营回防，所有在外将领，三日之内必须抵京！”
郑铎捧着圣旨的手在抖：“皇上，江南若撤，盐路……”
“盐路没了可以再开，京城没了，什么都没了！”延礼将案上的玉镇纸扫落在地，“告诉他们，谁误了时辰，朕诛他九族！”
三日内，各路兵马星夜兼程往京城赶。
而此时的延雪，正站在扬州城外的官道上。韩肃清点完兵力，声音发涩：“王爷，折损三成，粮草只剩五日的量。”
延雪望着西北方向，那里的炊烟是莫离带的疑兵，正往黑风口去。他拔出剑，剑身在雪光里泛着冷意：“不必等莫离了，我们走。”
他们弃了马车，换上轻甲，沿着漕运古道往京城赶。沿途的驿站都空了，只有被冻死的驿卒蜷缩在墙角，怀里还揣着没送出的军报。路过一个镇子时，韩肃想进去筹粮，却被延雪拦住。
“看看屋顶。”延雪指着镇子上空，那里飘着几缕黑烟，却听不到犬吠。
韩肃带人摸进去，半个时辰后脸色惨白地回来：“王爷，镇子里空了，粮仓被烧了，井里投了毒。”
延雪闭了闭眼，想起三年前西北大旱，他路过的镇子也是这般死寂。
走到淮河渡口时，他们遇到了秦岳的飞骑营。秦岳的骑兵列成方阵，长矛如林，挡在冰封的河面。
“延雪，束手就擒吧！”秦岳的声音在冰面上回荡，“皇上说了，念在你我兄弟一场，留你全尸。”
延雪没说话，只是抬手。韩肃会意，将火油桶扔向冰面，火星溅上的刹那，火焰顺着冰缝蔓延，秦岳的马队顿时乱了阵脚。
“杀！”延雪第一个冲出去，长剑劈开迎面而来的长矛。
冰面上的厮杀持续了整整一夜。秦岳的飞骑营倒下一批又一批，延雪的人也所剩无几。
韩肃的胳膊被砍伤，仍咬着牙举着刀；赵阔的战马被射死，他就抱着敌兵滚进冰窟；莫离不知何时从黑风口回来了，半边脸被冻得发紫，手里还攥着儿子那把沾血的牛角弓。
天快亮时，秦岳的最后一个亲卫倒在延雪剑下。秦岳望着冰面上密密麻麻的尸体，突然笑了：“你赢了，可这天下，你守得住吗？”
延雪没回答，只是看着秦岳举刀自刎。血溅在地上，像朵绽放的红梅。
他们踏着冰面上的血污继续往前走。路过徐州时，遇到了林肃的残部。林肃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他举着刀冲过来：“延雪！我儿死在你手里，我跟你拼了！”
厮杀再次开始。林肃的人饿了三天，连刀都举不稳，却像疯了一样往前冲。延雪的剑刺穿林肃胸膛时，林肃抓住他的手腕，吐着血沫说：“我欠你的命……还了……可这江山……不能乱……”
延雪抽回剑，林肃的尸体倒在雪地里，睁着的眼睛望着京城方向。
京城战报传到行宫时，是个难得放晴的午后。
蘅宁正坐在廊下翻着旧书，秋竹刚扫净阶前的落叶，就见禁军侍卫长面色煞白地冲进来，腰间的虎头符撞在廊柱上，发出哐当巨响。
他身后跟着几个禁军，手里的刀都在抖，像是被什么吓破了胆。
“快！收拾东西！”侍卫长的声音劈了叉，“京城破了！叛军……叛军的人杀过来了！皇上让我们立刻带娘娘走！”
“走？往哪走？”蘅宁合上书。
“去荒地！车驾己备好！”侍卫长伸手就要来拽她，却被蘅宁猛地甩开。
“本宫不走。”
“娘娘！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侍卫长急得额头冒汗，“叛军己经过了护城河，宫门守不住了！”
行宫外传来震天的哭喊。是嫔妃和宫人们，正疯了似的往角门冲，却被禁军拦在院子里，哭喊声、尖叫声、兵器碰撞声搅成一团，像口被煮沸的铁锅。
“带不走了！”一个禁军嘶吼着，举刀砍向试图翻墙的小太监，血溅在雪白的宫墙上，触目惊心。
侍卫长咬咬牙，对身边两个禁军使了眼色：“架着娘娘走！出了角门往南，马车在柳树下等！”
蘅宁被两个禁军架着往外拖，她的鞋掉了一只，赤脚踩在冰凉的石板上，硌得生疼。路过膳房时，她看见送炭的老丈倒在门槛边，胸口插着半把断刀，手里还攥着那支她送他的银簪，簪头己被血染红。
“放开我！”蘅宁突然发力，挣脱禁军的钳制，一头撞向旁边的水缸。
水缸应声而裂，冷水泼了禁军一身，他们手忙脚乱去扶她，蘅宁却趁机钻进了旁边的假山缝隙。
秋竹和寄夏想跟上，被她厉声喝止：“你们走！带着明诗往南走！别回头！”
假山缝隙里漆黑一片，能听见外面禁军慌乱的呼喊，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厮杀声，她贴着冰冷的石壁，手指抠进石缝里，指甲缝渗出血来也浑然不觉。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蘅宁扒开石缝往外看，作者“窝窝居”推荐阅读《缚雀》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见侍卫长带着剩下的禁军往角门跑，嫔妃和宫人们像没头的苍蝇，有的跟着往南，有的往北跑，还有的缩在墙角发抖。
她从假山后钻出来，捡起地上的半块砖头，悄悄跟在往北跑的人群后。
从行宫到皇城的路，像被谁用血水泼过。街边的店铺都关着门，门缝里透出零星的哭喊声。几个叛军打扮的士兵正拖着一个官吏往巷子里去，官吏的妻儿跪在地上磕头，额头磕出的血染红了地板。
蘅宁低下头，用沾满尘土的袖子遮住脸，混在逃难的人群里往前走。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撞了她一下，妇人抬头看见她的凤袍一角，吓得脸色惨白，却没敢声张，只是默默往旁边让了让。
护城河对岸火光冲天，那是皇城的方向。
离皇城越近，厮杀声越响。叛军和禁军在朱雀大街上混战，断箭和残肢散落一地。一个禁军的头盔滚到蘅宁脚边，头盔里还残留着半张脸，眼睛瞪得圆圆的，望着天空。
她贴着墙根往前走，听见急促的马蹄声，连忙躲进旁边的巷子。
延雪穿着玄色铠甲，铠甲上的血己经凝固成暗红色，手里的长剑还在滴着血，头发散乱，脸上沾着血污。
两人隔着墙擦肩而过。
官道两旁的树杈上挂着叛军的首级，城门口贴着延雪的画像，画里的他青面獠牙，被称作食人魔王。百姓们躲在家里，门缝里透出恐惧的眼神。
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突然从巷子里冲出来，举着块石头砸向延雪。
韩肃想拦，被延雪按住。
孩子砸完就跑，边跑边喊：“坏人！你是坏人！我爹就是被你害死的！”
延雪望着孩子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承天门的朱漆城门早己在战火中崩裂，玄色的锦字旗半卷着插在门楼之上，被风撕扯得猎猎作响。
延雪的玄甲在尸山血海中掠过，每一步落下，都溅起暗红的血珠，那是禁军的血，也是他麾下士兵的血。
城门内的厮杀己近尾声。叛军踩着堆积如山的尸体往前推进，断戟残矛从尸堆里斜刺出来，像片狰狞的铁林。
一个重伤的禁军突然从尸堆里爬起，举着断刀扑向延雪，被韩肃一刀削掉半边头颅，血溅在延雪的靴上，他连眼都没眨一下。
韩肃捂着流血的臂膀，声音嘶哑，“卫凛的神机营在金水桥设防，火铳营的枪管都快烧红了！”
延雪抬头望向皇城深处，他从尸堆里拔出一柄尚算完好的长刀，刀峰扫过身边的石柱，溅起一串火星：“告诉弟兄们，冲过金水桥，赏银百两，卸甲归田！”
残兵们发出嘶哑的欢呼，这声呼喊里没有多少兴奋，更多的是濒死的决绝。他们跟着延雪往前冲，火铳的铅弹呼啸着从头顶飞过，打在汉白玉栏杆上，碎成碎粉。
蘅昀站在金銮殿门口，银甲上布满刀痕，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己受了伤，但手里的长刀依旧握得极紧，刀身斜指地面。
身后的羽林卫迅速列成方阵，将通往金鸾殿的路堵得严严实实，他们的甲胄上都沾着血，依旧站得像标枪。
这是皇城最后的卫兵。
“你不能再往前走了。”蘅昀拿着刀挡在他面前。
延雪的刀身与蘅昀的刀身相抵，两柄兵器碰撞的刹那，发出刺耳的金鸣：“蘅昀，你还要护着延礼？”
他的声音里带着血沫，“他把蘅宁关着，把你的羽林卫当炮灰，你守的到底是什么？”
“我守的是这道宫墙。”蘅昀手腕翻转，刀锋陡然上扬，逼得延雪后仰闪避，“墙在，京城就在；墙塌了，天下就乱了。你以为你杀了延礼，就能让这些尸身活过来？”
他的目光扫过满地尸体，一个羽林卫的少年兵还死死攥着母亲绣的平安符，符上的丝线己被血浸透，“这些人里，有跟着我守了几年皇城的老兵，他们不是为皇上死的，是为了百姓和家人。”
“百姓？”延雪突然笑了，笑声震得嘴角的血沫飞溅，“你去问问黑风口被投毒的镇民，问问淮河上被凿沉的粮船上的纤夫，他们要不要你这道破墙！”
他猛地沉身，刀锋贴着地面扫向蘅昀的脚踝，逼得蘅昀连连后退，“延礼早就把这天下折腾得只剩一副空壳，你护着他，就是在护着这副烂骨头！”
蘅昀的刀突然横斩，刀风擦着延雪的脖颈掠过，带起一片血痕。延雪侧身旋身，反手一刀劈向蘅昀受伤的左臂，却在刀锋将及未及的瞬间，看到蘅昀袖口露出的半块玉佩。
蘅宁给他的生辰礼，兄妹俩各执一半。
刀锋骤然偏斜，砍在了蘅昀的肩甲上。
蘅昀趁机近身，刀柄重重砸在延雪的胸口，延雪踉跄着后退。
他抹去嘴角的血，突然发力冲上前，两人的刀在瞬息间碰撞数十次，刀锋割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
蘅昀的左臂受了伤，招式渐渐慢了下来。延雪瞅准破绽，一记横劈逼得蘅昀抬刀格挡，随即手肘撞向他的胸口。
延雪拿刀欲砍……
“你要杀了我吗？蘅宁知道你杀了她哥哥吗？”
延雪的刀停在半空，距离蘅昀咽喉不过寸许。
身旁的厮杀声很重，血液不断飞溅。
(http://www.220book.com/book/JTHE/)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