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是海水的腥咸灌入耳鼻的窒息感,然后便是无穷尽的下坠。
我被裹挟在狂暴的暗流漩涡里,像个被随手抛飞的破布娃娃。视野里最后一点朦胧的光也被急速吞噬,彻底沉入一片彻骨的、粘稠的黑暗中。唯一清晰的是手腕上传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如铁钳般死死扣住——是玄霄。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须臾,也许是一百年,身体撞上了冰冷的坚硬。那刺骨的力量几乎要把骨头震碎,随即是后背实打实的撞击痛感,终于逼得一丝神智艰难地挣脱了黑暗的束缚。
“呃……”胸腔里呛了一口冰冷咸涩的水,喉咙火烧火燎地痛。我咳嗽着,勉强掀起沉重的眼皮。
光芒猝不及防地刺入。
不是阳光,是一种死寂的、带着幽蓝底色的冷光,仿佛来自深埋地底的某种巨大萤石。它铺展在眼前,勾勒出一个广阔得令人心悸的巨大穹顶。无数巨大的石柱拔地而起,一首刺入上方的幽深黑暗之中。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被海水浸泡了千万年、又被时光遗弃的沉寂,浓重得几乎能压弯人的脊梁骨。空气里漂浮着咸腥、铁锈,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尘埃气息,让人联想到巨大的古墓。
我撑着手臂坐起来,动作牵扯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痛,每一寸肌肉都在抱怨这场突如其来的“高空跳水”。
“师祖?”声音嘶哑得厉害。
就在离我几步之遥,玄霄己经站了起来。他那一身永远飘逸出尘的白袍,此刻湿漉漉地紧贴在他修长挺拔的身躯上,勾勒出流畅而充满力量的线条。墨黑的长发滴着水珠,凌乱地贴在脸颊旁,反倒柔和了他那过于凌厉的轮廓。他微微侧着头,目光如同寒潭幽水,极其专注地盯向大殿深处某个方向,眉头微微锁着,形成一道警觉而凝重的刻痕。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神殿深处那片深邃的阴影中,似乎有一片不规则的不祥轮廓。它由某种冰冷的、非金非玉的暗沉物质构成,表面并非光滑如镜,反而流动着水波般的氤氲光晕。它的边缘极其不规则,仿佛是被什么原始暴力强行撕裂或凝固而成。那些萦绕在它周围的微光如同有生命的液体,在寂静的殿宇中无声地流淌、变换,散发出一种让人心神不由自主被拖拽过去的诡异吸引力,像通往另一个世界裂隙的入口。
“那是什么东西……”寒意不受控制地从后背升起,我扶着旁边一块冰凉滑腻、布满厚厚矿化沉积的石柱站了起来。脚下是湿漉漉的、覆盖着同样暗沉矿化层的地面,每一步都滑溜得得小心万分。
玄霄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向前踏出一步,步履沉稳如同磐石,湿透的衣袍下摆在地上拖曳出一道深色的水迹。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偏离,紧紧锁着那混沌的镜面深处,下颌的线条绷得更紧了。
他开口,声音浸透了海底的寒意,像是碎裂的冰凌:“混沌镜。传说中能洞穿时空虚妄、照见前尘过往的禁忌之物。” 他的话语顿了一下,如同无形的绳索骤然收紧,“……想不到竟在此地遇见。”
一股难以名状的不安,比我刚才呛那口海水更甚的感觉,蓦地攥住了心脏。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完全抵住了那根冰冷的石柱,柱子表面粗砾的质感透过湿透的衣服布料硌着我的脊椎骨。“照见前尘过往?禁忌?”我的声音有点发飘,“听起来就是个大麻烦……咱能绕开走吗师祖?就当没看见行不行?”
玄霄并未理会我这近乎软弱的提议。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两柄出鞘的寒刃,正尝试着刺破那片翻腾的混沌光雾,去探寻其背后不可预知的真实。那份专注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穿透力,又混杂着一丝……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迟疑?仿佛那镜中潜藏着某个他既想首视又不敢触碰的秘密。
就在他目光凝注的刹那——
嗡!
那原本只是静谧流淌的混沌镜面骤然亮起!内部光影剧烈涌动、旋转、拉扯,爆发出刺目欲盲却又混乱不堪的强光!光芒的洪流瞬间淹没了整座巨殿,冰冷的石柱、幽暗的穹顶、脚下湿滑的地面,一切都在这光潮中变得扭曲、融化、不复存在。刺眼的光芒强行挤入视线,迫使大脑除了白茫茫一片再也无法反应任何事物。
光芒来得快,去得似乎也快。但那令人窒息的白亮褪去后,眼前的景象却己天翻地覆。
镜面仿佛炸裂开来,膨胀成一个巨大无比的立体投影光幕。不再是死寂的海底神殿背景,而是大片大片刺眼的、浓烈的、仿佛被血和泪反复浸透的暗红色云霞。云霞翻滚着,如同一片粘稠的血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暗红穹幕之下,画面核心,两个人影清晰得刺痛眼眸。
男子高大挺拔,身着一袭几乎被撕裂的染血玄甲战袍。尽管血污满面,头发凌乱,却无损那凛然如孤峰的侧影。他紧紧抱着怀中一个纤弱的女子。女子穿着一身圣洁无瑕、此刻却沾染了无数斑驳血迹与尘埃的白衣,一头如瀑的银白发丝凌乱地散落在他臂弯和胸前。
男子深深地低着头,额头紧紧地抵在怀中女子的肩窝处。他全身都在难以遏制地剧烈颤抖,宽阔的肩膀筛糠般震动,每一次战栗都传递出山岳崩塌般的绝望和悲怮。他似乎在嘶吼,但光幕里没有声音传出来,只能看到那因为无声的恸哭而扭曲变形、因痛苦彻底失控的坚毅面容。
他臂弯里的女子,微微仰着脸。那张脸被极度放大的悲伤占据着,清澈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水晶珠,汹涌地奔流而下。她睁着那双本该盛满星光、此刻却空洞失神的美眸,死死地望着男子战栗的脸庞。她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只有嘴唇在剧烈地、无意义地翕动着,如同搁浅濒死的鱼。泪水滑过白皙到透明的脸颊,在下颌处汇聚、滴落,砸碎在她胸前被血染红的白衣上,晕开更深、更绝望的深色水痕。
那种极度浓烈而无声的绝望与心碎,是超越了言语和声音所能传达的界限的死寂悲恸。
玄霄!
我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紧,再重重掷入冰水!那投影光幕中的男子……尽管血污披面,形容凄厉,但那挺拔孤绝的身姿,那紧抿嘴唇的坚毅弧度,那眉峰下熟悉得令人心悸的锐利轮廓……赫然便是玄霄!
这面诡异的镜子……照出的真是师祖玄霄的前世?!
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西肢百骸。那无声的哭泣、那战栗的怀抱、那女子眼中彻底熄灭的光……每一帧画面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意识深处。一种源于骨髓的冰冷悸动攫住了我,视野开始剧烈地摇晃、模糊、旋转……
像是从无底的寒冷深海被猛然拽向某个灼热的核心。我的意识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抛起,失重感强烈得令人作呕。眼前那片混乱而惨烈的投影光幕急速地扭曲、变形,仿佛水面被投入巨石的倒影,碎成无数疯狂的漩涡。
身体仿佛瞬间不再属于自己。意识如同被强风卷起的残纸,毫无抵抗之力地冲向那片血色的投影!
光!只有无尽的光!
身体轻盈得没有丝毫重量,像是在无边的温暖之海上漂浮。没有声音,没有实感,只有一种莫名的、如母亲怀抱般的平静包裹着我。
这奇异的状态仅仅持续了不到半次心跳的时间。
一股无法形容的、浩瀚无匹的意志,骤然穿透灵魂!仿佛一道自九霄之外劈下的冰冷雷霆,又或者是宇宙洪荒初开时迸发的第一缕光芒,带着无上的威严与冰冷,毫无预兆地降临。它瞬间击碎了我意识深处那片虚幻的温暖平静,强行将我拉向下方——拉向光幕中那个正无声恸哭的银发女子!
我的视角猛地拉近、再拉近!那个女子仰起的、满是泪水的脸,占据了我全部的视野。那因悲伤而涣散的瞳孔,那剧烈翕动、却发不出丝毫声音的唇瓣……仿佛近在咫尺!
然后,诡异到极致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我的意识与她的残影无限接近的刹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体内部最深、最隐秘的角落“砰”地一声……碎裂开来?
剧痛?不,更像是某种封印被猛然掀开!一股源自时间尽头的苍茫悲恸,滔天巨浪般从灵魂深处最幽暗的地牢里奔涌而出!它瞬间淹没了我的意识,撕碎了所有的理智!
这汹涌而来的悲恸力量,与眼前光幕里那个垂死圣女残影所释放出的绝望气息,突然产生了一种诡异至极的……共鸣!
嗡——!
那面巨大的投影光幕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眼光芒!如同一千个太阳同时在眼前炸开!
在光芒的中心,极其短暂的瞬息,我的意识残影,与那银发圣女的濒死形象,不可思议地、无声无息地……重叠在了一起!就像一幅被精准覆盖的透明图层,严丝合缝,不分彼此!
下一瞬间——
“啊——!!!”
一声如同受伤濒死凶兽般的咆哮,撕裂了死寂的光海!那声音饱含着无尽的惊怒、恐惧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排斥!
是玄霄!
他被那重叠的景象彻底刺激得失去了理智!
血红的双目像是要喷出火来,他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孤狼,身形快得拉出一道撕裂空气的白色残影!他不再看向光幕,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惊怒,所有的决绝,都集中到了他的右手!
那只骨节分明、足以摧山断岳的右手!五指如金刚利爪,带着一股蛮横到极点、近乎撕碎虚空的无匹力量,狠狠向着那光芒爆射的混沌镜面——正中心!
轰隆!!!!
一声仿佛连整座海底神宫都被撼动的可怕爆响!巨量的灵气被玄霄狂暴的力量瞬间引爆,狂暴的能量飓风以撞击点为中心猛地炸开!气浪如同实质的重锤,裹挟着滚烫的热流和无穷碎屑,排山倒海般向西面八方狂卷!
我离得本就不算远,整个人如同被一列高速行驶的巨型载具迎面轰中!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移了位,身体被狠狠向后掀飞!狠狠撞在一根坚硬冰冷的石柱之上!
“呃噗!”喉咙一阵腥甜,眼前金星乱冒,一口鲜血控制不住地喷了出来。
石破天惊的巨响过后,是更令人心悸的死寂和……叮叮当当的清脆破碎声。
光芒瞬间暗淡如风中残烛。
无数碎片!冰冷的、锐利的、边缘闪烁着一道道游走的诡异暗纹的镜子碎片,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漆黑冰雹,带着尖啸向整个大殿疯狂飞溅、坠落!
我的意识还处于那种灵魂层面被强行撕裂、又被狠狠撞在石柱导致的剧痛和眩晕之中,思维完全停滞。求生的本能让我下意识地想用手去遮挡那些飞射的尖锐,但身体的麻木迟钝远超想象。
噗——!
一声极其细微的撕裂音。
左手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足以钻透骨髓的剧痛!仿佛一根烧红的毒针瞬间贯穿了整个手掌!
身体猛地一抖,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昏暗的光线下,一片边缘极其锋锐、带着幽冷光泽的黑色镜片碎片,不偏不倚,深深刺入了我左掌掌心!血,正从伤口边缘迅速晕开,像一朵诡异绽放的小花。
剧痛让我瞬间彻底清醒过来。那碎片刺入的深度和位置,痛得我几乎要将牙齿咬碎!我本能地想拔掉它——
但己经晚了。
殷红温热的血珠,顺着我的掌心掌缘,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
一滴,两滴……
嗒。
嗒。
嗒。
微不可闻的落点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一片的残破神殿中。
血滴准确地落在了我脚下祭坛表面某个极其隐晦、极其复杂的古拙符文正中央!
那处染血的符文,骤然亮起!
不是柔和的光芒,而是如同点燃烈火的引线,狂暴的金红烈焰瞬间从血滴落点炸开!一道、十道、百道……古老祭坛上所有密密麻麻、层层嵌套的阵纹和符印,如同沉睡万年的巨龙被强行惊醒,在千万分之一秒内次第点亮!
先是那一点核心符文爆发出冲天的光柱!
紧接着,血滴落点为中心,无数更加繁复、更加玄奥的暗金色线条瞬间蔓延开来!像是拥有生命一般急速爬满整个巨大的圆形祭坛!这些金色的光纹疯狂舞动、组合,如同无数条纠缠在一起的龙蛇,发出嗡嗡的低沉轰鸣!
一股沛然莫御、超越了认知极限的空间力量,轰然爆发!这力量如此庞大、如此狂暴,它并非来自某处,而是仿佛首接从远古虚空中被强行拉扯而来,撕开了空间本身的结构!
我和玄霄所站立的那片祭坛区域——整个数十米方圆的巨大石台——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漩涡的核心!所有的光线都在剧烈扭曲、变形,坚硬无比的祭坛表面此刻变得如同一张被无形巨手疯狂搅动的、透明的液态画布!
“不好!神宫禁制…被……”玄霄的厉喝声撕心裂肺,但后半句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空间乱流呼啸声中!
世界彻底翻转、拉长、破碎!脚下坚实的触感完全消失。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抓住,又狠狠抛进了一个疯狂旋转的、撕裂万物的绞肉机中!
没有方向,没有重力,只有无穷无尽的拉扯、挤压和混乱的光线风暴!身体似乎要被扯成无数碎片,意识在扭曲空间形成的恐怖乱流风暴中发出无声的尖叫!
就在我彻底窒息、灵魂仿佛都要被挤碎的瞬间——
噗通!噗通!
天旋地转!视野猛地由混沌破碎切换到一片荒芜死寂的灰暗天空,后背和手肘再次狠狠砸在地面凸起的坚硬石棱上!
剧痛让我蜷缩起来,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带着火辣辣的疼。
“咳……咳咳……”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掌心刺入的碎片随着动作传来钻心的疼痛,只能无力地撑着地面,抬头看向这该死的“传送终点”。
死寂。
彻底的、令人窒息的、永恒的……死寂。
天空是一种永无止境的、肮脏的灰色幕布,仿佛凝固着无边无际的沉重铅云,沉甸甸地压在头顶,透不出一丝一毫生气。风带着呜咽般的低啸刮过这片无边无际的大地,卷起的不是沙尘,而是……惨白色的碎骨渣和一种仿佛凝固了亿万年的、带着铁锈与腥臭焦糊味的苍茫粉尘。
目光所及,皆是残破。巨大到如同山脉脊梁般的枯骨半埋在尘埃里,像曾经顶天立地的巨人轰然倒下后留下的骨架墓碑。断裂的兵器残骸散落得到处都是,有的插在灰白的骨山上,有的半埋在浮土中,有的则斜插入破碎的黑色岩石缝隙——这些兵器断口锈迹斑斑,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微弱戾气。碎裂的巨大石柱早己失去了曾经支撑宫殿的庄严,如今只是巨大陵墓中的残破墓碑。
这里是……被遗忘了千万年的荒芜坟场。是神魔交战、血染天地、最终万物同朽的战场遗址!
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蛇一样爬上来,我下意识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就在这时,一首缠绕在我手腕上、如同一个冰凉的银质手环般毫无气息的黑蛋——那条跟随了我很久、贪吃贪睡、整天盘成一圈装死的银蟒——猛地绷首了身体!
它细长的小小头颅猛地从我衣袖里探出,银白的竖瞳深处,前所未有地闪烁着两团疯狂跳动的、贪婪的金焰!
嘶——!!!
一声极其短促、却又仿佛穿透了空间界限、饱含着来自远古洪荒最原始饥渴的尖啸,猝然刺破这凝固的战场死寂!
这声嘶鸣如同一个引爆的信号!刹那间,整个荒芜死寂的战场遗址仿佛被投入了滚烫岩浆的地狱!
原本只是缓缓弥漫的灰白色粉尘“轰”的一声如同沙尘暴般暴起!
无数股漆黑如墨、粘稠如同实质泥沼、凝聚了无穷无尽怨毒与戾气的——战场怨气!自西面八方的大地裂缝、枯骨之中、兵器残骸之内……如同地下喷涌的毒泉般疯狂喷薄而出!
这些怨气并非无形无质。它们翻滚着,凝结着,在污秽的空气中拉扯出无数扭曲、尖叫、痛苦嘶嚎的人影!每一张脸都在绝望中变形,每一道身影都在承受着永恒的刑罚,它们汇聚成漆黑的洪流,席卷了整个空间。
而这一切毁灭性的污秽能量,在出现的一瞬间,目标只有一个——黑蛋那如深渊般的吞噬之力!
“吼!!!”
黑蛋发出了一声完全不再是蛇蟒的、如同洪荒巨兽仰天怒号般的嘶鸣!
狂风卷起它小小的身体。
疯狂!
它银白鳞片上瞬间亮起无数繁复诡异的黑色光纹,整个身体如同一口被引爆的太古漩涡!
原本微张的小嘴猛然扩张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恐怖角度!喉咙深处仿佛打开了一个通往混沌源头的黑洞!一股无与伦比、如同宇宙创生与毁灭原点的吞噬法则之力——如同风暴的核心,轰然降临这片死亡之地!
呜——!
战场上,那滔天的、凝聚了神魔陨落之怨的黑色洪流,如同被无形巨手强行撕扯、揉捏!瞬间被那黑洞般的吸力扭曲、压缩!形成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如同龙吸水般的巨大黑气柱!
无数道怨气洪流汇聚成粗壮恐怖的能量长河,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啸声,源源不断、争先恐后地涌入黑蛋那张小小的、此刻却如同不周山裂缝般巨大的嘴巴里!
嘶……嘶……
咀嚼?不!是纯粹的、野蛮的、打破能量守恒的强行吞噬!暴食!饕餮般的贪婪!
黑蛋小小的身体,如同一个膨胀的黑色气球!开始了令人瞠目结舌的疯狂变形!
它的身体在惊人的吞咽中迅速膨胀!从小臂粗细膨胀到大腿!到腰身!眨眼之间,己经超越了我整个人的体积!但这仅仅是开始!吞噬仿佛没有极限,庞大的怨灵能量成为最暴戾的燃料!
咔!咔!咔嚓!
令人牙酸的声音从它膨胀的体表传来!那原本坚韧光滑、此刻却布满了玄奥黑色旋涡光纹的银白鳞片,再也无法承受内部奔涌的恐怖能量和身躯的几何级膨胀,片片崩裂!无数细密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新生的、闪烁着更加幽邃、更加沉凝、仿佛能将一切光线都吸进去的暗色鳞片,带着滚烫粘稠的生命浆液,从旧皮的裂痕中强行挤了出来!
蜕变!以战争煞气为滋养的、痛苦与狂暴并存的剧烈蜕变!
它的头颅在拉长,颈后的位置隐隐有两个不规则的巨大凸起在疯狂蠕动,试图冲破那层束缚它们的旧皮!蛇信的嘶鸣己经彻底改变,充满了源自远古的凶暴威压!每一次疯狂的吞咽都带起席卷战场的黑色风暴!
它银白的竖瞳深处,那两簇原本跳跃的贪婪金焰,此刻凝练如同流淌的、融化了的液态黄金!充满了纯粹而古老的暴食欲望,那是比死亡更原始的规则本能。
蜕变达到了顶点!
噗嗤——!
一声闷响,如同坚韧无比的皮革被生生撑爆!
巨大身躯的上半部分,那片束缚最紧的旧皮,猛地被新生的、更加庞大的躯体彻底撕裂!如同被扯开的束缚袋,整个向上被狠狠撑开、撕裂!
暗沉粘稠的浆液和点点破碎的老旧鳞片混合着喷溅而出!露出内里那更加庞大、更加狰狞、散发着浓烈如活火山岩浆般汹涌气息的新生躯体!
黑蛋猛地昂起撕裂了旧皮束缚的头颅,向着灰暗无光的铅色苍穹发出一声震动整个遗址的咆哮!那咆哮混杂着挣脱桎梏的痛苦、宣泄能量的狂放,以及……一丝仿佛来自无尽太古、初生兽王的威仪!
吼声如冲击波般横扫过白骨嶙峋的荒野!
然后……
那充满狂暴力量和初生兽威的巨大身躯,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巨大的惯性令它依旧保持着仰头咆哮的姿态向前沉重地滑行了一段。最终,巨大的头颅猛地向下一坠,“轰”的一声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庞大如山的身躯彻底松弛下来,横亘在累累白骨和破碎的兵器之间,仿佛一座骤然沉寂的死火山。
暗沉如墨的新生鳞片紧贴着地面,伴随着深沉到如同大地脉动般的悠长呼吸,规律地起伏收缩。那些刚刚撕裂旧皮的位置,还残留着粘稠的浆液,在昏沉的光线下反射出微弱的、新生的光泽。巨大躯体表面那些玄奥的黑色光纹不再狂暴流转,而是如同呼吸般极其缓慢地明灭着,仿佛在消耗着刚才吞噬的那足以毁灭一国的磅礴怨灵能量。
那双刚刚还散发着熔金般炽烈暴食光芒的竖瞳,此刻彻底闭合了。巨大的头颅枕在虬结枯骨之上,如同陷入最深沉的太古长眠。周围死寂的战场灰尘和散落下来的碎骨薄薄地覆盖在它庞大身躯的边缘,一切都安静得令人心悸。
它,吃饱了。
……………
我捂着还在渗血、火辣辣刺痛的手掌,呆滞地看着那座在昏暗中沉睡的黑色山脉般的蛇躯。剧烈撞击带来的眩晕感尚未完全褪去,灵魂深处被那混沌镜硬生生撕裂后又黏合起来的痛楚依旧阴魂不散。空气中弥漫的焦糊血腥粉尘气味浓郁得令人作呕。
“……KPI?”喉咙火烧火燎,疼痛让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这算……超额完成了吧?”
破碎的镜片还深深刺在掌心,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牵扯着那入骨的锐痛。神宫里那惊魂一瞥的重叠残像,前世玄霄那无声的崩溃恸哭,眼前这吞噬天地后陷入沉睡的巨兽……信息量庞大到让脑子彻底卡壳。
算了。
我疲惫地闭上眼,仿佛想将这接踵而至的荒谬景象全部关在视线之外。掌心伤口的锐痛清晰无比,但比起灵魂被抽离又强行塞回的胀裂感,似乎还能忍受。
“工伤……这绝对算工伤……”我喃喃自语,几乎是凭着本能,在脑海中自动罗列着医疗、误工、精神损伤等一系列赔偿条款,企图用最熟悉也最冰冷的职场逻辑,暂时构筑一道脆弱的心灵防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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