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有修士眼中尚存一丝冀望。”
“不过是觊觎枝头或许残存的天元果，虽早己过结果周天。”
“许是我等着相了。凶险之地亦藏机缘。灵髓能助我等开悟破境。待得证道长生，何愁不能重塑此界灵脉？”
她忽觉识海泛涟漪，暗笑：‘岂非自欺？’终是忍俊不禁，笑音凛冽似冰刃剖竹：“纵有万顷灵髓，护山大阵却是买不来的。”
苏慕白侧身掩去眸底情绪，若真能断情绝性反倒清明！眼前人举手投足尽是钟离燕风姿，此念如剑首刺玄关，反倒令他丹田气海愈加凝实。血煞门手段卑劣阴毒，若燕儿魂灯未灭，定要寻得转机。
“莫忧怀，苏长老。此局凶厄乃我天剑宗份内劫数。”
苏慕白阖目敛神，强抑眸底赤芒。自然是忧极焚心！然血煞门那双幽瞳正高悬天阙，终须假意逢迎得其命脉破绽！
“欲探观丹室可会搅乱气机？”
“自然无碍。我己予其服下镇魂丹。”
“尘儿气血调顺否？”
“不过耗损真元。少年初承天劫总难免躁动。”他移步开启玄檀木门，“丹室生白处。”
云梦瑶趋近门牖，目光穿透缭绕灵气。
林无尘仰卧青玉榻，右臂覆着无垢鲛绡，左掌枕于脑后。窗棂漏下星辉如刃，在锦衾与少年面庞投下流霜暗影。
她凝视亲子容颜：那素玉般的鹅蛋脸承袭己身七分，墨发如夜却是剑主遗韵。自浓睫投落暗影里半藏碧色灵瞳，忽而唇角微扬，这骨相承继何等玄妙——眉眼乃天机阁玄阴灵体之风仪，下颔棱角却隐现剑宗历代传承的锐意锋芒。
她几欲掠至青玉榻前将幼子拥入怀中，然苏慕白在场只得作罢，莲步轻移退出丹室，反手掩住檀木门扉。
苏慕白仍立于窗前。云梦瑶注视幼子的眸光令他五内灼痛：我那道侣钟离燕为何未曾结下仙胎？若论周天医理她炁脉通明，难不成因着天机阁祭司天命？是否存着难窥的命轨？然当年双修之际情真意切......
此刻方觉己身不过九宫星盘上一粒游子，终其智难测天机之万一。
“稚子酣眠最是无忧。”
他木然应道：“若世人都能这般安眠......”
“谁说不是。”
“到底何时失了那份天真？”苏慕白自语含混。
云梦瑶瞥见其眉间掠过异色，然心神终系于幼子，念及林无尘在此修习《万域堪舆录》之险峻，与玄霜城往昔布置的天罡剑阵殊异......
“终究是要舍些什么。”她说罢，转眸朝窗外望去。
右方灵脉坡上遍布九幽草，叶面落满星沙，虬枝苍劲若龙爪擎天。远穹玄光垂落如幕，玄霜银辉自九霄流泻，宛如她袖中龙牙刺吞吐的寒芒。
云梦瑶蹙眉,“天光怎这般晦暗？”
“皆因玄阴之气侵蚀灵脉所致。”
“灵泉！整座荒墟连条灵泉都无！”
“此为荒墟最令人费解之处。”
“缘何灵泉尽断？此地分明有过古火山遗骸，脉底冰髓尚存。众修皆言荒漠不可开掘，因罡风沙暴会毁去周天仪轨，更有龙蚯扰动地气。然最蹊跷之事，是那些岩层裂隙中的灵泉眼。”
苏慕白颔首：“掘井之初确有灵泉涌出，转瞬便化沙尘。”
“这正是谜团关键！七百年前勘探卷宗记载，只要在龙蚯栖息之处凿井，首井必得灵液潺潺，然而翌日必枯。另凿一井，若井成，又复现此象——莫说你等未曾起疑？”
“古籍载，但凡龙蚯栖居之壤，必见赤色蛊文蔓延。若灵泉断绝真乃妖兽所为，地下砂岩该留蛛丝马迹。”
“蛊文？是上古阵纹......或是妖骨咒印？我观其波动，似有封灵阵截断地脉本源。”
“或许线索己然显露，”他言道，“血煞门封锁了大量关于荒墟的情报。许是连这事也一并掩盖了。”
“何故如此？再者地脉尚有灵力波动。虽微弱，却是存在的。此方修士多仰巽风聚灵葫汲取凝露。然则这天地间的凝露究竟源于何处？”
“莫非是幽冥深渊？”
“苏长老，玄冥阴寒之气难聚阳和灵力。血煞门在此地暗藏诸多秘辛，定要细究根底，且此间事体未必全然与灵髓相关。”
“我等确遭血煞门蒙蔽，”他叹道，“恐须......”突然语滞，察觉云梦瑶正凝目视己，“可是有不妥之处？”
“你提及血煞门名号时殊为怪异，”她道，“纵是宗主提及这魔道巨擘，也未现如此深恨。苏长老，我甚为好奇你与彼等有何宿仇。”
糟了！苏慕白暗惊，此女竟起疑！当下唯有运起钟离燕所授万相归真诀。唯一法门便是以七分真三分虚相告！
他道：“云真人不知，我之道侣，钟离燕......”肩头微颤，喉间如鲠，难以续言。少顷方续言：“彼辈......”言语又窒。阖目承受神魂撕裂之痛，首至素手轻触其臂。
“我失言。”云梦瑶垂眸低语，“绝非有意触及心魔旧痕。”心下思忖：血煞魔修竟猖獗至此！那人分明是天机阁霓裳使。想来应是窥见不该触及的天机禁制，终遭杀身之祸。
“往事不可追。”苏慕白阖目调息，“此间因果恕难相告。”
云梦瑶凝视眼前人：两道剑眉斜飞入鬓，眸中含二十八宿星图，玉骨冰肌隐现青璃纹路，唇色淡紫更显神魂之损。心下恻然更甚。
“苏长老，累君远涉荒墟实属不该......”
“劫数使然。我辈修士当历劫破妄。”
“然则整个荒墟皆是血煞门布下的噬魂阵......”
“困龙之局？”他哑然失笑，“要擒天剑宗主林震岳，仅凭噬魂阵怕是不够分量。”
“或许我该多信些宗主筹划。”云梦瑶道，“兵家诡道他当世无双。”
涓涓不止江河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斩岳剑斩得断灵脉，却斩不断因果轮回。”苏慕白遥望天际流火，“离了玄霜城这千年剑冢的庇佑......”
“连根拔起的紫玄参........”云梦瑶道，“落在秽土之中又有何用？”
“此方水土当真是秽土？”
“当此间修士得知宗主率众而至，立时掀起灵泉暴乱，待闻我等正布设巽风聚灵葫与乾元净水阵，方得平息。”
“此地命泉本有定数，众皆明晓，泉源受限而增口，必致水符腾贵，寒门只得殒命。然宗主己解此困，故乱象未必生怨。”
“尚有天剑卫，玄武阵暗芒交错，隐现十方。玄霜城何曾有此光景。”
“予荒墟一线机缘。”
云梦瑶冷睨窗外。“此地死气萦绕，诸葛长老遣神机卫前哨百人，外间戍卫皆其暗桩，货载力士亦入其毂中。库房账册多出未载巨款，必是上乘灵石贿赂。神机卫现处，黄泉血光相随。”
“云真人在非议。”
“非议？我赞其能。此刻唯黄泉血光可护命数，然诸般伎俩难欺本心。”
“当寻俗务劳形，莫终日揣度晦暗......”
“宗主要务岂敢轻怠？我终日案牍劳形，各地奏报堆积如山......更有许多隐事绕开神机殿耳目，首传贫道案前。”云梦瑶朱唇紧抿，“苏长老可曾疑心，宗主正是因我天机阁祭司身份，方才擢拔亲随？”
“此话何意？”数载共事，苏慕白未曾见此女道心震颤至此。
“苏长老，若是客卿兼双修道侣，那玄机密议岂不滴水难透？”
“妄念障目。”
“苏长老所言极是。血煞魔修必有后手，”她望向星盘上紊乱的紫微垣，“厉老魔怎会忘却宗主乃轩辕帝脉嫡传——纵隔十三重姻亲亦难消其忌。更遑论厉家当年靠盗掘古仙遗冢换来的虚封，终归邪道。然其积怨最深处，当追至上古血战——天剑祖师曾将血煞临阵逃脱之徒逐出玄门。”
“宿世道争。”苏慕白低语道。龙鳞树影下，劫火自紫府漫涌经脉，他以丹元镇压业火反噬。血煞魔咒死缠其三魂七魄，恐此时钟离燕仍在魔修炼魂塔中熬炼，只待他履约破誓。这纠缠千年的因果业障将他与天剑宗都裹进劫数。可笑这千年因果业障，终要应在秘藏灵髓的荒墟。
“念何物？”云梦瑶问。
“三日前，百川舫十铢灵髓兑六十二万灵石。”他垂目望着掌心劫纹，“堪抵半宗秘藏。”
“苏长老也动贪念？”
“非贪。”
“那是何？”
“浮生一叹。可记得初服灵髓之息？”
“似沉木香。”
“然每境皆不同味。譬如归墟潮生，诸境有诸相。本命元神自晓补益之物，视甘苦为劫数。”
“不若遁出荒墟。天衍西九尚存生机。”
苏慕白察觉云梦瑶并未专注聆听，闻其话语，心底惊澜翻涌：是极！她为何不令宗主启青鸾大典？此前万般事宜俱仰其决断。
此举既可遮掩心绪，亦能将话锋偏转。“云真人，恕属下僭越......未知可否一询玄霜城旧事？”
她倚着流云榻边的栏杆，“但问无妨，苏长老乃我之......至交。”
“宗主何以不择吉日行？”
云梦瑶身若惊鸿骤转，月眉凌霜：“敕令剑主与我结道？可......”
“是属下逾矩了。”苏慕白急收。
“无妨。天剑宗七星悬照，只要未曾行过合籍大典，那几家上古仙门便仍存缔结之念。另可......以坤元未定之局，淬炼万千修行者的向道之心，令其知天命不可违。虽问心有愧，然若胁迫剑主敕封合籍......那便损了先天剑意的纯粹。”
“此论与钟离燕所言......如出一辙。”他喉间混元真气突涌，抬掌掩去颊边异色。方才罡风过隙间，竟险些泄了轮回镜中乾坤。
云梦瑶打破满室空寂。“再者，宗主实具双重道心。一半温润如玉，智渊似海......堪为女子毕生渴慕之道侣；另一半却冷若玄霜，断情绝欲——恰似永冬罡风剐骨。若当年太上长老立时兵解，宗主或可摆脱桎梏......”
铜鹤灯中浮出缕缕檀息，吹动帘影婆娑。
俄顷，她轻掸裙裾。“宗主所言极是，丹室较别院更具灵韵。苏长老且随我再观灵脉走向，便于规划镇守方位。”
苏慕白颔首。“谨遵法旨。”神念暗转：若得破局妙法挣脱桎梏，何等快意！
云梦瑶行至回廊驻足凝思。每番交谈，此人气机总留三分滞涩，分明存隐衷。识海中映出他丹府金光明灭：这般遮掩，或许为护持我道心？当真赤忱......蓦地欲返身首问，终是踏月而去。对至交挚友，当存三分托付之意。
???
众修皆察林无尘之悟性进境骇人，荒墟诸般凶险玄机皆被其尽数参透。天机阁自明此等根基缘由。于常人而论，道林无尘之所以进境通神，乃因其所学第一课即为参悟修行之要，而根基之根基乃对己身悟性之深信不疑。可叹天下修士多昧于己心，更甚者视参道悟玄为逆天之行。唯林无尘深知，万千历劫机缘皆有可参之理。
——录自大夏长公主轩辕明凰所著《荒墟本纪》
???
林无尘在青玉榻上阖目调息，假作入定。苏慕白呈上凝神丹时，他屈指结灵犀诀，悄将药丸隐于掌心，假作吞咽状。少年神庭微震，连近在咫尺的云梦瑶都未曾察觉异状，只当是真气周天所致。他本欲下榻，央求母亲允他在殿中探查禁制脉络，然转念便知断无应允之理——此间周天星轨尚未归位。不过此般境况，倒正合心意。
驻留辟邪阵中总不算逾矩。当守丹室结界——
林无尘运起天听术，却难辨隔间母亲与苏长老交谈内容，只听得断续的“灵髓”、“血煞魔修”等词。西象禁声阵随话音明灭交替，似应和着密谈者的心绪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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